小破屋内。
乌花的气息越来越虚弱,整个人烧得像一团火。破窗缝隙里时不时钻进的风,仍旧压不住她身上透出的热浪。她翻来覆去,嘴里喃喃着胡话。
“知卜哥……好热……好烫……阿姐……水……我要水……”
叶知卜满脸焦急,一手压住她肩头,试图安抚她,却被她一下推开。乌花眼神迷离,浑身颤抖,嘴唇已经干裂发黑,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低哑的嘶声。
“好热……热死我了!”她忽然抓住自己的衣襟,拼命撕扯,指甲划过衣料,发出刺耳的“嗤啦”声。
叶知卜面色一变,连忙扑上去按住她的手,轻声道:“乌花,清醒点,别乱动。”
“好热,好痒!”乌花突然间力气大得惊人,眼睛血红,一把将叶知卜推开。她已经顾不得羞耻,衣衫半敞,身子在地上打滚。
叶知卜咬了咬牙,心中一狠,低声自语:“罪过罪过,老天爷,救人命的时刻,原谅叶某吧……”
他双手迅速将她压住,一点点解开她的衣物,动作迅速却克制,额头冒着冷汗。衣襟一翻,他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明白了乌花为何一边打滚一边解衣扣。
只见乌花的胸腹之间、手臂大腿,全都起了密密麻麻的红斑。那些斑点颜色已经变得深紫,且有几处鼓起成了水泡。最大的一个水泡生在她侧腰,几乎有婴儿拳头大小,皮肤薄如蝉翼,隐约能见其中的黄浊液体在晃动,仿佛一触即破。
叶知卜眼角微跳,脑子里一片嗡鸣。从昨夜到此时,不过寥寥几个时辰,乌花的身体已然到了这般危急的地步。
“这病怎么这么快!”他喃喃道,抬起头,看了一眼昏迷中的乌花,“花儿,知卜兄知道你难受,再坚持一下。”
他脑中迅速翻过无数药理记载和前朝典籍,终于下了一个决断。
“只能先把热压下去,不然,就算治好了瘟疫,也会烧成傻子。”
他冲出屋子,快步跑向院角的水缸旁。水缸里是昨夜接的井水,冰凉刺骨。他一边往屋里拽木盆,一边大声喊:“来个人!帮忙!”
江远山立刻奔来:“怎么了?”
“你扯一块布蒙着口鼻,帮我提点水进来,花儿热得厉害,再烧下去,人不死也会没半条命!”
江远山一怔:“好!”
叶知卜一边将木盆搬进屋里,一边给乌花盖上衣服,一边咬牙道:“花儿,日后要打要骂随你了......”
江远山快步进屋,往木桶里倒了两三桶凉水后关上门再次出去。叶知卜抱起浑身滚烫、已半昏迷的乌花,如同捧着一些细碎的玻璃碴,重重叹了口气。
“咕咚——”
乌花被缓缓放入水中,整个人顿时抽搐了一下,猛地睁开双眼,喉咙发出一声尖叫:“阿姐……!!”
叶知卜立刻按住她肩膀:“花儿,坚持一下!你只有挺过现在,知卜兄才能救你。”
水面波光粼粼,很快就被她身上的高温蒸得起了一层薄雾。乌花的脸在水中泛红,眼神恍惚,却似乎真的缓过来一些,剧烈的挣扎也逐渐平息。
“祖师爷保佑。”叶知卜看着乌花嘀咕了一句。
乌花在水中轻声呓语:“来了……她又来了……”
叶知卜坐在木盆旁,摊开手中随身带的药包,指尖翻飞,将草药逐一倒出,唇角紧抿。他低头嗅着一味又一味药香,眼中布满血丝,指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川芎、丹皮、玄参、板蓝、石膏……不够……”他低声呢喃,像是在与死神赛跑,“需要清热解毒,又不能太寒,否则她脾胃一崩,人先虚脱……”
他手一顿,从包底翻出一撮已经干枯发黄的红花,微一犹豫,仍是放入了木盆中,接着拿起一根木棍开始搅拌盆里的水。
木盆里,乌花仍在浸水,面容潮红,呼吸短促,有时喉咙里还带着痰音。她的皮肤因高热浸泡,红斑略有缓解,但大水泡却依旧显眼,其中数个开始慢慢鼓胀,仿佛随时会炸裂。
叶知卜瞥了一眼她的状态,猛地站起,低声嘀咕了一句:“不好。”
屋内一片急促而有序的忙碌。空气中弥漫着中药味、血腥味和一丝湿冷的腐肉气息。
过了半个时辰,叶知卜看到乌花原本涨红的面色渐渐恢复正常,心里一阵欢喜。他小心翼翼地将乌花从木盆里抱出,重新放在铺了干草的一张破木榻上,又贴心地给她盖好衣服。
此时,乌花已陷入半昏迷状态,躺在破木榻上,眼神游离,嘴里断断续续嘟囔着些胡话,声音干涩沙哑:“阿姐……我好热……阿姐……好冷……”
她手指不断抓挠身上的衣物,叶知卜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低声喊她的名字:“乌花,别动,我是知卜哥哥。”
乌花却仿佛听不见,手脚乱蹬,像是要将自己撕开似的。
叶知卜知道她定是奇痒难耐,掀起衣服看了看,只见原本的几个水泡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有的浮肿发亮,有的中央现了白头,有几处更鼓胀得如同小儿拳头大小,皮肤透明,能看见其中粘稠的黄白液体在鼓动,如同一团流动的毒。
他胸口狠狠一震,眼底浮现出浓重的担忧。
“毒液回流入血,三日内必亡。”叶知卜想起了祖父传授他医术时说的话,沉声自言自语。
他说着已取出银针,放在火折子中灼烤了一下,直到针尖泛出淡红。
他坐在乌花身边,深吸一口气,右手稳稳提针,指尖却不可避免地轻颤。他盯着乌花腰侧那最大的一颗水泡,缓缓将银针刺入皮下最薄处——
“呲——”
水泡轻响一声炸裂,泛着腥臭的黄白毒水汩汩流出,顺着她身体蜿蜒而下,带着灼灼热气和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叶知卜手脚麻利,按住水泡两侧轻轻挤压,将余毒一点点逼出。乌花的身子在他指下轻颤,喉头溢出低低的哼声,带着痛意和喘息。
“忍着,花儿,再忍一会儿就好。”叶知卜低声哄着,像小时候哄叶知秋喝药那样,“有兄长在,必不会叫你有事。”
他一个泡接一个泡地刺破,擦拭,一遍又一遍,动作越来越熟练,眼神却越发冷静——仿佛早已将情绪封死,只剩下一个郎中治病救人的本能。
微弱的火光中,他的影子照在墙上,像一只忙碌又不肯退让的狼。
远处的猫叫声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凄厉、遥远,仿佛是地狱里某个死者的魂在啼哭。
而这间破屋中,却仍有一个人,在与死神的手,拔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