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外城的样子
两人在浊水街安顿也有些日子，这里所在的魂市二层，集聚着最稳定的一批居民，他们大部分世代生活在这里，有些则将将攒够钱从外层搬迁到此处，但离能住进内层空间还差着遥远的距离，所以很多人只此一生就满足于此，也算在魂市站稳了脚跟。
默然行走在喧嚣的夜市，云慕几乎分辨不出这里的夜晚和外面的世界有什么不同。
头顶有全息天幕落满繁星，体感着中央温控带来的丝丝夜凉，酒吧、便利店、夜宵摊......应有尽有。
据说内层空间还有人造气象设备，可以模拟一定强度的雨雪气候，甚至还有一片人工海洋。
魂市的规模与奢华远超他当初的想象。
只是对于两人来此的首要目的，这里却有个大麻烦。
那就是魂市没有统一的管理机构，也就没有统一的交通、市政公共监控网络，更别提什么警务监控系统。
它的社会运行似乎遵循着帮派自治的管理方式，按老杜的说法，生活在这里，后面要是没人罩着，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全城大大小小数百个帮派组织林立，错综复杂，最终又归于所谓华、安、钟、齐四姓之下。
四家互为合作，但各行其是。
于是宁欢歌只能应聘进一家网络技术公司，借着升级维修的机会，将范晓蕾的动作捕捉程序伪装成软件包，植入各种区域监控网络进行甄别。
而云慕自己，也找了家机修店当个小帮工。
一来多少也算加入了某种组织，融入当地社区。
二来他惊讶的发现，在外界民用市场绝不可能流通的军用型机甲，竟然随便找个老杜这样的中介，都能拍着胸脯说弄一台没问题。
明码实价，欲购从速。
云慕当时并不太相信，毕竟一台机甲可不是找一间空房那种稀松平常的买卖，就算是机甲的报废零件，也严格受到军方监管，怎么可能随意流出。
但在机修铺的这几天，他确实看到老板接了很多订单，一眼就能分辨出是属于机甲的控制或动力系统配件。
这不得不引起云慕的高度警觉。
魂市这样一座封闭的太空城，机甲横行那绝对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情。
抵达魂市之初，他的想法很简单，找到那名杀手，只要有单对单的机会，他绝对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对方，如果有条件，再去会会那个绰号柴狼的佣兵头子。
但此刻，他不得不多做一番打算，因为谁也不知道那名杀手的背后，有没有严密的组织，而那个佣兵头子，更不会毫无准备，跑到魂市这样一个地方刷存在感。
他宁可让宁欢歌失望，也不会将她置于极度危险之中。
于是收到红姐那名内线的消息，云慕决定还是先接触一下，他总觉得佣兵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什么好事。
......
来到和老杜约定的地点，靠近一处通往外层空间的检查站，远远就看到有团灰影蹲在角落，伴随着几声轻咳，一点蝇头大小的红光若隐若现。
一看到云慕出现，老杜狠狠将剩下那一截烟卷嘬了个干净，站起身招了招手。
“小老弟，这里这里。”
听得出声音有些沙哑。
云慕走近才发现地上已经有7，8枚烟头，显然等的时间不短，笑了笑道：“老杜，这是遇上什么难事了么？这么大瘾，你可说过在这里就没有你摆不平的麻烦。”
“还有老杜，今天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干嘛选这黑灯瞎火的地方，我看你干中介真是屈才了，你应该......”
“哪那么多废话！”
不等云慕奚落完，呼的一声，老杜一把将他扯进了阴影之中。
“我说小兄弟诶，魂市有两不去我没和你说过么？没钱不去内城，有钱不去外城，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地方。”
“你带着妹妹来这里讨生活不容易，而且你们还都有一技之长，要是现在的工作不满意，我可以再给你们介绍，先混个温饱肯定不成问题，你说没事这么晚跑外城去干什么？万一出点啥事，你妹妹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
黑暗中云慕认真看着这张模糊的老脸，五官似乎都快纠结在了一起。
相处这么些天，从租房再到给他和宁欢歌找工作，老杜确实对得起他当初的信任，当然云慕也舍得花钱。
只是今天让老杜办一张往来外城的通行卡，刚才这些话可以算作好意的提醒，但言语之间云慕还是有些感动，恍惚是那个突然消失的赵某人又出现在他眼前。
等老杜一通苦口婆心过后，他才伸出手，笑了笑：“要不辛苦老杜你一趟，陪我一起？”
老杜微微一滞，却始终没有把口袋里的通行卡拿出来，咬着后槽牙，没好气道：“你到底去干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店里有个维保单子有些问题，实在调不开人手只能临时让我去了，放心吧，那边有人接应。”
“再说我不嫖不抽不赌不偷，既不打架也不斗殴，办完事就回来，谁会在意我这么个穷光蛋。”
“真的？”
老杜有些将信将疑，但总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想来一个刚到魂市没几天的年轻人，给他个胆都不应该这个时候去外城晃悠。
不过在掏出卡的同时，老杜又摸出一张纸片，一股脑塞到云慕手里，郑重其事道：“这是我在外城的一个朋友，如果碰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先找他帮忙，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至少稳住局面明白吗？”
麻雀？
借着微光，纸片上只写着这两个字，还有一串通讯号码。
看着手中皱皱巴巴的纸片，云慕撇了撇嘴。
豺狼虎豹这类外号他听的多了，麻雀？连个猛禽都算不上。
他实在有些怀疑这人有没有老杜说的这么罩得住，更怀疑老杜这个招呼它本身靠不靠的住。
不过在云慕看来应该也是用不上的，于是他一边将这份好意揣进兜里，一边还不忘笑眯眯逗趣两句：“我说老杜，你确定这能唬得住人？就没个别的朋友了，嗯......我是说听起来很威猛那种。”
“要多威猛？左青龙右白虎？肤浅！”
老杜直觉得牙根一阵痒痒，恨恨出着粗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小子还嬉皮笑脸，就不能严肃点，一开始我怎么就没看出你这滑头劲儿呢。”
说着懒得再多看云慕一眼，嫌弃地推着他就走，边走边比划起个大拇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记住，人雀爷在外城那绝对是这个！总之用不上这通号码最好，办完事赶紧回来，别多管闲事，尤其是你这张破嘴。”
“一会我送你到检查站，今晚值班的是我一小兄弟，多认识认识以后也方便，他们可都是直接隶属于内城四姓的人，对你没坏处。”
走出角落那片阴影，云慕就不再流露一丝轻慢之色，压了压帽檐，唯唯诺诺跟在老杜身后，不时小心张望两眼四周，十足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伙计模样。
这么多年跟着老赵走南闯北，什么场合该扮什么角色，云慕说不上以假乱真，也大抵可以惟妙惟肖。
之前他就观察过连接内城、外城的结构管廊，纵横交错，宛如蛛网。
窄小的只作人员通勤之用，某些巨大的管廊断面，甚至比起战备星上宽阔的重装通道都不遑多让，既支撑起整个魂市三层的空间结构，又能满足物资运输以及人员疏散需求。
而检查站通常设置在上层出口处，由电子安防扫描和人工检查两道程序。
名义上任何人都不能携带危险品往来各层之间，但实际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而已，在魂市这种地方，一切都有价格。
尤其云慕看到从上层去往下层，检查基本也就走个过场，那些身后还跟着保镖模样的家伙，怎么可能不带防身的玩意，恐怕就算想要带上一台机甲，他们也有的是办法。
“老杜，我怎么觉得外城根本没你说的那么恐怖？你看看，这么晚还有很多人着急忙慌往外城赶，有些看着还是从内城过来的吧？他们就不担心安全？”云慕凑近问道。
老杜白了一眼，恨恨道：“你懂个屁，你才来几天。这些人谁没有点在魂市扎根的本事，不是攀上了四姓的朋友，就是有独门的买卖请得起那么些人跟着，就算这样，在外城也不敢说万无一失，绑个票、放个血，甚至丢了命的事情天天都有。”
“那他们怎么还一个劲往外城跑？”
“瞎打听什么？过来过来，认识一下你磊哥！”
老杜没有继续云慕的好奇，老远便朝检查站门口，翘着二郎腿坐着的灰衣男子快步走去，很是热情：“磊哥，还记得兄弟我么？老杜啊，。”
说着顺势甩过去一包烟，对方明显愣了愣，双手接过看了眼，又很随意的扔给了旁边人，脸上挤出一抹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茫然。
半分钟前，这人还是老杜嘴里的小兄弟，现在云慕可以肯定，那个叫什么山雀的，八成就算有些名气，也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不过腹诽归腹诽，他还是紧赶了两步，学着老杜上前喊了声磊哥，然后静静立在一旁，看老杜如何套近乎。
又是递烟，又是点火，认识这认识那，绕了一大圈，终于灰衣男子好像记起了些什么，长长的噢了一声，懒洋洋点了点头：“老杜是吧，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大事，正好有个小老弟今晚要去外城，来送送，这不看到磊哥在，上来打个招呼么，以后多关照。”老杜哈着腰恭维道。
“好说好说，都是在这讨生活，多个朋友多条路，谈不上关照。”
男人扫了一眼云慕，鸭舌帽下一张有些讨好的笑脸普普通通，眼生的很。
“新来的？”
“磊哥好眼力，我这小老弟来了不到十天，这不找了个机修的活儿，外城有业务等不及，只能今晚跑一趟了。”老杜赶忙道。
听到这话，男人反而有些惊讶地多瞥了眼云慕，笑着说：“可以啊，年纪轻轻就懂机修，又赶上时候了，这在往常可没那么多机会给新来的，要好好把握啊。”
云慕郑重点头：“谢谢磊哥，我会的。”
“哪方面的？普通机械还是电子系统，机甲维修改装会不会？”
“机甲维修？”
作为控制与动力系的一年级生，要说很系统、全面、有经验，云慕自然还做不到。
但说会不会？得益于曾经在母亲实验室里度过的童年，和老赵满世界闹腾的少年，在前进星就能用报废件攒出一台战卒的他，绝对算得上会。
只是不明白男人突然提起这个是何用意，云慕还是想了想回答道：“会一点吧。”
男人倒是眉眼一开，看着老杜笑了笑：“哟，你这小老弟倒是不谦虚。行了，我就不多问了，只要有本事，在魂市有的是出头的机会。”
“通行卡都办了么？办了就过去吧，在外城管好自己就行，别多管闲事。”
说着男人挥了挥手，示意放行，重又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好嘞好嘞，那磊哥你先忙，我们就走了。”
老杜明显年纪要大过这名灰衣男子，一口一个磊哥的喊着，听着有些违和，却实在让人生不起厌来，这或许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云慕一身便装，也确实没什么可查，拿着通行卡在安检仪上轻轻刷过，绿灯亮起闸机打开，一脚便踏过了那条示意分界的黄色警戒线。
几乎就在这刹那，他发现同行人的眼神都齐齐变得警惕起来，仿佛身边随时都充满着未知与危险。
“千万记住了，别多管闲事。”
老杜在身后唠叨了一句，云慕没有回头，很不以为然的虚空摆摆手，径直混入了人群。
“这倒霉孩子，心咋比我还大呢。”看着云慕的身影彻底没入通道尽头，老杜这才重重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一个没心没肺的青年，一个苦口婆心的中介，这样的场面太过稀松平常，根本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更没人会觉察帽檐之下，青年的脸上曾浮现过一抹由衷的笑意。
就像多年以来，那个假期里重回狩猎星的青年，总是对身后的关心敷衍了事，却从容不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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