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从天而降的订单也让侯素芹开了眼界。
原来，还可以这样。
她忍不住对姜芙说道：“你说，他们为啥不自己联系针织厂呢，厂里给的价格说不定更低。”
姜芙摇头：“这种采购不强求最低价格，只要东西过得去就可以，所以才会滋生出大量关系户。”
说白了，就是她们认识了高颧骨，相处得还算愉快，高颧骨也愿意卖她们一个人情。
反正无论找谁，她最后该拿的好处都不会少。
所以才会有一个笑话，说学生穿的校服都是校长他小舅子生产的，成本三十，卖给家长三百，赚到的钱从上到下一起分。
侯素芹懂了：“这也算挖集体墙角了。怪不得不在意价格，不是自己的钱，花着就是不心疼。”
更别说，凡是经手的人，人人都有好处。
她很快又想通了：“这种事古今中外哪里都有，不是咱们能管的，趁着还没过节，我托人问问，看能不能再接一单。”
姜芙也觉得这样大量出货很省心，无非就是先垫一些包装成本，增加一点人力。
之前弄那两千套的包装，她连胖婶家的小航都叫来帮忙了，给了一点零花钱，还买了油炸糕做报酬。
不过，她们能求的人其实不多。
犹豫再三，侯素芹还是厚着脸皮去拜访了一下自己当年救的那位书记。
对方听说了她最近的遭遇，也唏嘘不已，专门把她带到后勤那边，又把妻子的工作单位和联系电话都写下来，让侯素芹去找她。
“你们去谈谈吧。她在肥皂厂上班，年年过节就是发肥皂，一年发18块，别的啥也没有，据说工人们私下里也没少抱怨。”
书记无奈地笑道：“我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肥皂。”
肥皂厂也算是好单位，80年代大家洗衣服还都喜欢用肥皂和洗衣粉，并没有洗衣液洗衣珠那些。
侯素芹一鼓作气，她展示了一下样品和合同，谈妥这两家单位。
唯一可惜的是，他们要的量都不大，各五百套。
但这已经让她很满足了。
要是放在摊子上卖，那得卖多少天啊？
姜芙也提醒她：“夏天很快过完了，像背心这一类的，我们暂时就不拿新的，剩下多少卖多少。”
她们没有仓库，货要是压太多，连一个能存放的地方都没有。
全堆在家里，一堆小一年，万一受潮或者虫蛀，得不偿失。
侯素芹一想到背心裤衩快要卖不动了，不由得犯愁，担心接下来会没生意。
姜芙安慰她：“冬天也有冬天的好，鞋垫和袜子的销量就涨上去了，还有过年，可以卖大红内衣。”
88年是龙年，中国人都喜欢龙，即便不是本命年，肯定也愿意沾沾鸿运。
而且，想到二纺为自己开了不少后门，姜芙也打算投桃报李，给厂里做一点贡献。
刚立秋，她就把自己提前做好的袜子设计图送到主抓生产的副厂长面前，还叫上师傅一起。
姜芙的师傅是厂里的技术骨干，还获得过市里的嘉奖，他说话在厂里很有分量。
“这是我们研究的……”
新款袜子其实也不复杂，主体是大红色，专为过年设计，和普通的红袜子乍一看没什么区别。
不同的地方，就是在脚底中间用金线编织出三个小字“踩小人”，并且再编织出来一个小小的人形图案，像简笔画那种。
嗯，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很小的人就是大家厌恶的小人。
意思是穿红袜，踩小人，过大年，走好运。
副厂长特地开会讨论，没多久，二纺开始加班加点，保密生产这种新袜子。
姜芙只有一个要求，她想代理销售这款袜子，厂里需要给她一个非常优惠的价格。
而且，这一次她要的量也非常大，足有十万双。
侯素芹有点担心：“咱们能卖出去这么多吗？”
姜芙很有信心：“能，就算过年不舍得买新衣服，总要买双新袜子，更别说还有‘踩小人’的寓意呢！”
工作不顺，爱情不顺，生活不顺，那一定都是有小人在作祟。
趁着新春佳节，一定要把小人踩死。
持这种心态的人绝对不在少数，一双几毛钱的袜子，再穷也买得起！
为了打响知名度，刚到十一月份，姜芙又拉着吕元去拍了一组照片。
这一次，她没有光祸害他，自己也亲自上阵，拍了内衣广告。
穿的就是仿华歌尔那套白色的蕾丝文胸和内裤。
同样，姜芙没让摄影师拍她的面部。
作为一个现代人，其实她是不怎么在意啦，去泡温泉或者在海边度假的时候，不也是穿着比基尼，身边还都是人呢！
但考虑到国情，姜芙还是决定不露脸，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她记得，一直到千禧年之前，电视上才出现穿着内衣的模特，据说那美女当时年纪还很小，算是被人忽悠着拍了这个轰动全国的广告。
拍完之后，她受到了很多非议，就连至亲也不理解，更被无数心思龌龊的人造黄谣，拿她的私生活来说嘴，随便泼脏水。
现在比十几年之后还要保守，算了。
除了内衣，姜芙还和吕元一起拍“踩小人”的足部广告，他们都穿着二纺生产的红袜子，脚底上的文字和图案清晰可见。
新照片一挂上，再次引发了轰动！
红袜子谁没见过啊，但踩小人的红袜子，还真是第一次见！
就连同行都有暗戳戳摸过来的。
他们还不知道红袜子是由二纺生产，以为侯素芹又去了臭名昭着的江南针织厂进货。
“黄鹤不是跑了吗？难道他家工人还在开工？”
“侯姐，我能不能在你这里拿五百双卖卖？该多少钱就多少钱，我也不让你为难。”
有人还在好奇，有人已经开始拉关系、套近乎，就为了不出远门就能拿到新款。
要知道，运输成本也是成本，而且还占了成本里不小的比例！
要是可以就近拿货，谁不愿意坐在家里就把钱赚了啊！
对于想拿货的同行，侯素芹直接甩出一张姜芙提前写好的合同，上面严格规定了数量和零售价格。
“如果从我这里拿货，就必须不能低于这个价，有本事往高了卖，那我不管。不然你卖一个价，他一看，故意比你便宜五分，你咬咬牙，又便宜五分，最后谁都卖不出去，顾客就等着咱们降价呢！”
这也是市场上非常常见的现象之一，同行之间难免撞款，就会打价格战。
反正东西没有统一价格，卖多卖少，各凭本事。
很多女人喜欢来这里买东西，就是享受那个讨价还价的过程，有的甚至认为跟人吵架撕逼，光骂不买，纯过嘴瘾也是一种快乐。
就很奇葩。
“还管我们卖多少钱啊？”
有人不乐意了。
但更多的是脑子转得快的人，立刻表示愿意签合同：“控价好啊，有钱大家赚！趁着过年，咱们也发个财，过个肥年！”
侯素芹分出去一万多双，剩下的就不分了，留着自己卖。
姜芙又去了刘家作坊，订了一批新的塑料包装袋。
包装袋也是她亲自设计的，大小刚好能装下两双红色袜子和两条红色内裤，有男款有女款。
其实就是基本的情侣套装，因为不拆卖，等于一口气卖出去两套。
如果拿去送人，有了这种包装，看起来也非常体面、实惠。
刘姐做出样品给姜芙看，口中不停夸赞：“你这脑子也是好使！算来算去，这还省包装费了呢！”
虽然单个成本上去了，但同样装的东西也更多了，比一双袜子就得配一个袋子反而便宜。
她又悄悄告诉姜芙：“我已经攒够了钱，明年春天就去买机器，热转印机，凹印机，凸印机！都有！”
这就意味着她家以后能做出各种带图案，带文字的塑料包装了，比现在的档次要提高一大截。
“真的？恭喜你！”
姜芙也很替她高兴。
要知道，这些机器加起来至少要十几万，刘家能够鸟枪换炮，说明至少赚了二三十万。
就靠着这么一台自己攒起来的破机器，一家三口老的老，残的残，靠着纯手工，日夜不停地赶单子，一毛一厘的赚，真不容易！
更让姜芙钦佩的，是他们的魄力。
八十年代的二三十万，那就是天文数字，拿着这些钱躺平也足够了。
但刘姐却能豁出去，把钱拿来买机器，扩大生产规模，提高生产技术，而不是个人享受，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我们一定能成功！”
两双都不太柔嫩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一刻，即便她们置身在低矮逼仄的平房里，依旧展示出了惊人的女性力量。
姜芙心情很好地骑上自行车，想要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分享给侯素芹。
结果，她离老远就看见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女人站在摊子前，正一脸激动地说着什么。
侯素芹则是表情戒备，也不说话。
姜芙赶紧走过去：“怎么了？”
一见到她，侯素芹立即松了一口气：“小芙，你快来，这人长得文质彬彬的，其实是个骗子，还想骗我去拍电影，咱们报警抓她吧！”
刚掏出工作证的导演：“……”
她悲愤地推了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
不是，我咋就骗子了？
再说了，我啥时候说让你去拍电影了，我们选演员也是有严格要求的好不好？
说句不好听的，你这大姐满脸褶子，晒得黢黑，最多做个群众演员，一晃而过，连一个镜头都未必能轮到。
我看中的，明明是你摊子上挂的那几张照片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