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跋涉，被折腾到只剩半条命的许嬛和裴娜总算是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皮家沟。正如皮家七兄弟说的那样，这里穷得简直像古代。
她俩都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知道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人类有多困难。比起古旧的时代，皮家沟似乎犹有过之——
土坯房，篱笆墙，辘轳水井木板窗。
有些房子甚至都歪了，拿几根木头撑在外墙，勉强能维持不倒。最令两人惊讶的是，这破地方竟然还有专门为旅客准备的旅店。
“多少钱？！你再跟我说一遍多少钱？！”
发飙的不是心情不好的裴娜，而是从始至终都不把任何压力放在心上的许嬛——穆小雅说过，她这种精怪往好听了说是看得开，说难听点就是没心没肺。对此，许嬛还特地剖开了自己的肚子，把内脏掏出来扔了，展示空空如也的腹腔，表示自己确实可以没心没肺。
而现在，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精怪连额角的青筋都暴起来了。脸气得通红，一边拍着桌子一边对奸笑着的旅店老板吼道：“这种破房子你跟我要八百一间？四处漏风看没看见？！承重墙都歪了你看没看见？！你瞎啊那墙都‘稍息’了你跟我说你没看见？！外面风一吹你这楼都跟着哆嗦！！还八百？！你要我八十我都嫌多！”
嗯，刚刚两人看到的、用木桩撑着外墙的建筑，就是这家不知道多少年没开过张的旅店。
旅店老板倒是个好脾气，眯着眼睛抽着旱烟，一边吧嗒嘴一边露出欠揍的表情：“八百，全村儿就我一家旅店，爱住不住。”
许嬛火冒三丈，要不是裴娜拦着，她早就一把火烧了这破旅店了。
“我告诉你！今天我还真就不住了！老娘是有钱，但不傻！看见这是什么了？帐篷！老娘出来的时候就准备好睡外面了！一个三层小破楼还当个香饽饽供着！你等着！你这破地方早晚得塌了！”
“哎哎哎行了行了，不住就不住吧，犯得着跟他怄这个气么。”裴娜看得只想笑——出门的时候，她一直觉得许嬛是那种高级知识分子的形象，没想到发起火来比她都狠。
一个脏字儿都没有，还顺便把旅店老板的全家都给咒了一遍。
“哎，说归说，你没真下咒吧。”好不容易将许嬛拉出了旅店，裴娜提醒了一声。生气归生气，在没有任何因果的前提下对一个凡人下咒可是大忌，万一许嬛真这样做了，一旦东窗事发，除魔部肯定会找上门来。
她可不想在这种破地方惹上麻烦。
“我呸！给他下咒？他也配！死在老娘手上的哪个不是达官贵人富甲一方的，这个货还没资格享受老娘的邪咒！”许嬛狠狠吐了口口水，一点形象都没了。
眼看天都黑了，许嬛愤愤地掏出了帐篷开始组装——她又不是没这样睡过，上周登山野营的时候，她睡了三天帐篷呢。为此，她还特地买的高级货，花了十几万，轻便坚固不说，还送了一张充气的折叠床以及一套简易的太阳能发电器。
“十几万，哼，十几万老娘能买仨你这破楼！”
许嬛一边嘟囔一边搭帐篷，看来她还没消气。
裴娜不打算住帐篷，村口周围杂草都挺高的，而且基本上没什么人会进入杂草丛，怕蛇虫鼠蚁之类的咬人，现原形睡这里没什么问题。
那些虫子可咬不穿她的鳞片。
两人正准备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办事的时候，一个村妇神色紧张地向她们望了一眼，随后转身跑掉了。
“你认识她？”两人望向对方，同时问了一句话。问完之后，许嬛将最后一个钉子钉在土中，拍了拍手起身追了过去，“那女人肯定有事，我问问去。”
许嬛很快就回来了，走到帐篷旁边一边脱鞋一边神色复杂地看着周围。
“怎么了？你给人吓死了？”
“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许嬛哼了一声，在脚趾缝里夹了几块小石头，伸着双腿放松地坐在帐篷里，“那女人说，最近村儿里闹妖怪，让我们最好还是找个房子住。”
“闹妖怪？这村儿？”裴娜有点理解许嬛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她自己就是妖怪，没人比她更能了解妖怪的想法。一般来说，妖怪找人类的麻烦无非就是报仇，可这小破村子一共就那么二十几户人家，有啥实力能让妖怪记仇的？！
说句不好听的，妖怪也有吃人的秘法，可这里的人一来数量不够，二来质量不行，就算有妖怪想要修行这种邪法，也不可能来这种偏僻的破地方。
猛然间，裴娜想起了来时路上碰到的那辆载着和尚、道士的马车，难道这批人真的是为妖怪来的？
“八百，我掏了，咱俩住一间，去那破旅馆去。”思考再三，裴娜开始穿衣服，她都脱一半了。
“你还会怕妖怪？你自己不就是妖怪么。”许嬛不知道裴娜为啥要这么做，不过显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
“你看啊，村儿里‘闹妖怪’，我俩是外来者，万一今晚闹了‘妖怪’，第二天一早我俩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村口，你猜村民们会怎么想？”裴娜一边穿衣服一边给许嬛分析其中的道理。许嬛也不傻，稍微想一下就明白了裴娜的意思——
“——村民会把我们当成妖怪，虽然他们猜对了，但我们要调查的事情就会受到阻力。”许嬛恍然大悟地捶了一下手心——确实有这种可能，皮家沟不仅封闭而且愚昧，老的别说老的、小的别说小的，都一类选手，还真有可能把她们当妖怪来看。
她也是从愚昧的封建时代过来的，类似这种操蛋事在当年要多少有多少。
“所以，吃点亏就吃点亏吧，而且那老板这钱算不义之财，已经沾上了我们的因果，下场也不会好哪去，这不是你我能控制的。”裴娜收拾好了自己的包，帮着许嬛收拾刚搭好的帐篷，“而且咱俩三天没洗澡了，不管怎么说，井水比河水还能稍微干净一点，对吧？”
“……行吧，钱不用你掏，你那点儿钱自己攒着吧。”冲着能洗澡这点，许嬛忍了。
回到破旅店，老板似乎知道她俩要回来一样，手指伸进了钥匙上拴着的绳子中，在半空慢慢转着：“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否则就滚出去。”
许嬛掏钱的动作停住了，沉默了一小会儿，她取下了自己的旅行包递给裴娜：“你先去外面等我一会儿，我跟这小子有点事谈。”
“……别干傻事啊。”裴娜有些担心地嘱咐道。
“放心，为这种家伙惹上除魔部，真的犯不上。”
“那好吧，谈完了喊我一声。”
裴娜出去了，秋末的小凉风让她打了个哆嗦，看着完全暗下来的天色，裴娜悄悄将妖气向村外释放了一些。
——如果这里真的闹妖怪什么的，多少也会留下点痕迹，可她什么都没感觉出来。就在她慢慢收回妖气的时候，许嬛出来了。
“老板说了，住宿费八块，用水免费，供早餐。”许嬛得意地笑了出来。
“嚯，可以啊你，怎么谈的？教教我呗。”裴娜对许嬛刮目相看了——到底是大学校长，口才方面真的没得说。
“回头再说，先上楼吧。”
路过破旧的前台的时候，裴娜一下就不想知道许嬛是怎么谈的了。
或者说，她“看”到许嬛是怎么“谈”的了。
老板的脸，肿得像个猪头。
“要是对我不满意呢，就把你全村人都叫过来，看看我怕不怕你们就是了。”许嬛踢了一脚被掰成麻花的暖气管，旅店老板立刻缩了一下脖子，“如果还不满意就去派出所告我，没关系，老娘有的是钱，今天派出所的来了，明天我就带人把你这破楼连你一起拆了。”
说完，许嬛看向了裴娜：“知道这种不讲道理的人怕什么么？他怕的是更不讲道理的。”
“就得揍。”许嬛瞪了老板一眼，拉着裴娜上楼了——她可没用法术，就是揍了这家伙一顿，严格来说，她这种行为不归除魔部管，应该归派出所那边。
这一晚两人睡得并不踏实，尤其是裴娜，晚秋的蚊子十分猖獗，到了后半夜她被叮得受不了了，不得已锁好了房门，在屋里现了原形出来。
许嬛更惨，她每次化为人形都是重新生长出来的血肉，可以说常年都保持着最巅峰的身体状态，蚊子当然最喜欢这种新鲜的血肉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许嬛的手臂上被叮了十几个大包，脸上还有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她自己打的。
吵醒她们的不是蚊子，而是楼下乱哄哄的吵闹声。许嬛被蚊子叮了一肚子火，想着可能是老板带人来报复了，刚想下楼撒个气，就听见窗外传来了一阵哭喊声——
“儿呀！你咋就不听娘的话啊！让你别晚上出门就是不听！你这一走，让娘以后可怎么活呀！”
女人哭得挺惨的，许嬛扶着窗台向外一看，只见距离旅馆还有三十多米的地方围了很多人，从她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人群中心的景象。
一个村妇坐在地上，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哭，在她的面前，是一具被咬得残缺不全的尸体。
“……怎么了？”裴娜急忙穿着衣服——妖怪化形就这点不方便，不想撑坏衣服就得全脱了。
“死人了，太远了看不太清，不过看尸体的状态，应该是某种野兽做的。”许嬛拿出面包咬了一口。
“看看去。”裴娜心说幸亏昨天在旅店睡的，不然今天肯定被怀疑上。
不是她不想帮忙，无论是野兽还是妖怪，都是这个村子自己的因果，有些因果，外人是没资格插手的。
在妖界的律法中，只有一条允许妖怪杀生，那就是报恩报仇。
来到人群外围，两人费力挤了进去，正碰上那个和尚与道士在检查现场。
“有妖气么？”许嬛悄悄问道。
“有，但很弱。”裴娜用妖气绕过了和尚与道士，在尸体上转了一圈，一阵微弱的残留妖气从中散发出来。她走到尸体旁边，掏出了刘所长给的临时证件举到了被人拉起来的村妇面前，“派出所的，大娘，能问您几件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