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的冬雨像掺了细沙,打在量子屏障镀层的玻璃橱窗上沙沙作响。街道两旁的骑楼挂着三战前的霓虹灯管,「新秦淮艳」的繁体字招牌缺了个「艳」字,「色」字旁的荧光管忽明忽暗,在水洼里映出破碎的桃红色光斑。变异的常春藤从骑楼缝隙里钻出,叶片呈不规则的分形锯齿,叶脉间流淌着荧光汁液,沿着橱窗玻璃蜿蜒成网状,宛如某种生物的神经系统。
一百寸的曲面电视嵌在橱窗中央,正在循环播放艾琳·荣克抵庐的官方录像。这位中德混血的「荣克继承人」身着蓝灰色后开旗及膝紧身裙,裙摆处的曼德博分形刺绣在镜头前泛着冷光。她的笑容经过七次AI微调,唇角上扬角度精确到0.1度,右手与武新宇相握时,袖口滑落露出小臂内侧的曼德博分形纹身。
“快看啊!是荣克小姐!督帅找到荣克小姐了!”刘桂花的尖叫声穿透雨幕,她的豹纹连衣裙蹭过橱窗玻璃,手指在雾气上划出歪斜的圆圈,“陈伟你快过来!跟电视里的贵人合个影!”她的美甲缺了一块荧光色甲油,露出底下泛黄的原生指甲,指尖还沾着今早给陈小朵擦鼻涕的纸巾碎屑。
三名身着赤古里的妓生正低头疾走,素白短袄的领口露出锁骨处的朱砂痣,腰间的伽倻琴盒边缘缠着褪色的红绸。她们的布袜踩过积水,鞋尖翘起的弧度与三战前的朝鲜妓生无异,只是裙摆里隐约露出战术腰带的金属扣——那是滁州花都会给头牌配备的防狼装置。玄鹤琴的琴弦突然绷断一根,清越的声响混着雨声,惊飞了橱窗顶避雨的变异麻雀。
陈伟穿着套末世前的李维斯牛仔装,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的码头劳工纹身。这套行头是他花三个月津贴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后口袋还缝着「made in texas 」的破标。他叉腰站在橱窗前,后背紧贴冰凉的玻璃,电视里艾琳的笑容正好叠在他肩头,仿佛这位网红与权贵千金并肩而立。
“笑得明显点!”刘桂花举起手机,镜头里倒映出橱窗另一侧的「量子美容中心」广告,全息投影的赛博美女正在演示「三日换肤术」,而且那激光灯打出的广告词——「把肚子收收!世界看到不一样的我们!」正在投射在陈伟那张已经因为冻疮而显得有些怪异的脸上。
陈伟咧嘴笑着时,后槽牙上的烟渍在电视冷光下泛着灰黄。他的左手悄悄按在玻璃上,指尖触到橱窗内侧的温热——那是为了保持电视屏幕恒温而设置的加热层,与他家里漏风的铁皮屋形成残酷温差。远处传来宪兵巡逻车的轰鸣,车顶的探照灯扫过他的脸,在电视画面上投出晃动的阴影,仿佛要将他与艾琳的影像一同切碎。
“完美!“刘桂花看着手机相册,满意地咂嘴,“发朋友圈就写‘与荣克小姐同框’,配文‘滁州真·上流社会’!”她没注意到陈伟的牛仔装后兜正在渗水——雨水透过布料破洞,将他藏在里面的「探店费」纸币泡成一团模糊的蓝。
橱窗里的艾琳·荣克仍在微笑,她的银灰色裙摆被虚拟的微风扬起,露出小腿上的量子屏障纹身。那图案与滁州花都会的logo完全一致,都是扭曲的克莱因瓶形状,只是一个印在权贵千金的皮肤上,一个喷绘在 prostitutes 的工牌上。陈伟望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发现电视里的「上流社会」与现实中的雨水泥泞,竟在水洼里融成了同一种灰扑扑的颜色。
与此同时,与滁州一江之隔的庐州·督帅府西廊道,这条足有250英尺长的走廊上回荡着艾琳荣克的脚步声。现在的她需要面对督帅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安晨曦(安娜)。
步行其间,踏在由光滑的大理石铺成的地板上,她看到地面反射着从高高的窗户透进来的自然光线,穿行于这格外明亮的空间中。看着被设计典雅而精致的窗楞,视线透过厚重的玻璃可以看到这座宫殿庭院的美丽景色,那里的池塘中有丹顶鹤以及白鹭一类的水鸟正在优雅的伸展着修长的脖颈,更有金色的鲤鱼在一条透明的水晶通道中任意遨游,看起来就像是一幅动态的画卷。
“那些金色的鲤鱼在透明管道里游泳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像是在飞行啊。”艾琳荣克看到这里,再想想要嫁给全世界最英俊的王子,就不由紧张的抿了抿唇,“这是我第一次来这个家,一定不能被他其他的女人看扁了。我是天才科学家埃德蒙荣克的孙女。我的祖父和父亲,在战前研究出奠定龙国霸权的希格斯场武器,我可不是什么乡下土妞。”
艾琳·荣克看了看她下飞机前换的这一身浅蓝色套装裙,以及浅白色丝袜,还有搭配的高跟鞋上,那水晶装饰扣和优雅的廓形,还有那显得非常高贵的蓝色缎面材质,都让这个在末世后就和上流社会隔绝五年的女人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梦中。
就那么无声的跟着Γ-1快步前行,那家伙的背影轮廓,让她这个一向不服输的女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剪裁得体的墨绿色军装完美地勾勒出那匀称的腰身,漆黑且光亮异常的马靴包裹住了那双修长的双腿。
“哒哒哒”的脚步声是Γ-1踏在督帅府大理石地面,发出空灵的回响。这种由末世前卡拉拉白大理石与量子树脂复合而成的地面,在自然光下泛着温润的虹彩,每道纹理都经过,看起来就像是一幅震撼的流体画。
伴随着武廿无那位发妻的房间,越来越近,走廊上渐渐出现了一些女兵的身影,她们每个人都身材高挑,各个都在腰间挎着通体呈现明亮的银白西式佩剑。
艾琳·荣克的指尖死死捏着鸵鸟皮手袋边缘,指腹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掐进柔软的皮革。走廊尽头的鎏金雕花门扉越靠近,她耳后植入式芯片的低频嗡鸣就越清晰——那是五年前被贩卖时,人贩子为防止她逃跑植入的追踪器,此刻正随着心跳加速而震颤。
她刻意放缓脚步,却听见自己的高跟鞋与Γ-1的军靴在大理石地面敲出错乱的节奏,像极了在巴伐利亚地下实验室里,被迫调试灵脉病毒时,培养皿与金属台面碰撞的声响。阳光透过十二米高的窗棂,在地面切割出复杂的几何图案,她下意识避开那些菱形光斑,仿佛它们是黑帮地牢里的红外警戒线。
经过第三名佩戴银白佩剑的女兵时,艾琳的余光瞥见对方领口微微露出的旧伤——那是子弹贯穿伤的痕迹,比她被人贩子在。她猛地转头,却撞上女兵冷冽的目光,对方剑柄上的蟠龙纹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人贩子首领指环上的纳粹鹰徽。
“左三。”Γ-1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艾琳差点绊倒。她这才发现走廊左侧第三扇门内静得吓人。她这比被关在地下室的第一个月,每晚都能听见隔壁哀嚎时,更让她心惊胆战。她害怕地下室门后那群全身纹满了卐字和鹰徽的恶心家伙。
“不要怕... 不要怕,武廿无会爱我的,没人比他更明白埃德蒙荣克的价值... 我可不是只会生孩子的花瓶... 我喜欢这里... 我喜欢这种掌握命运的感觉。”艾琳·荣克自己在心里念叨这些话的时候不像是祷告,亦或是安慰,只是那样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就像是用这些话当做水,不停地冲刷着自己的耻辱。
Γ-1快步走向那扇高大的木门,每一步都与走廊地砖的分形纹路完美对齐,步幅精准到毫米。快速并拢鞋跟,抬手敬礼的瞬间,墨绿色军装袖口露出的蟠龙图案,就像是武廿无的蟠龙纹袖扣钻入了这个白发女人的身体。
“报告,督帅夫人。我现已将艾琳荣克小姐,安全护送归来。”
那女人清亮的声音在督帅府宽敞的走廊内回荡着。而后巨大的木门缓缓被拉开,艾琳荣克,看到大床上,有一个高鼻深目的女人斜靠在一张牙白色的大床上。那黑色的卷发,以及惨白的肌肤让艾琳此时觉得对方似乎下一秒身体就会垮掉。
艾琳·荣克的高跟鞋尖在门槛前顿住。牙白色床榻上的女人抬起眼睫,那双曾经在画像里宛如黑曜石般明亮深邃的眸子,此刻虽然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但倒映的艾琳因逆光而扭曲的身影——像只误闯蛛网的甲虫。
“坐。”安娜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在大理石地面砸出回音。她抬手示意时,腕间的铂金腕表滑至手肘,露出内侧的旧疤痕——艾琳不知道,那是安娜被王伟当做玩物控制时,为求摆脱那种被道德撕扯灵魂时自戕的证据。
艾琳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看向那双眼睛。安娜的黑卷发随意挽成低髻,几缕碎发垂在脸颊,却难掩骨相的凌厉。她身上的真丝睡袍是武廿无送的生辰礼,月白色缎面上绣着银线蟠龙,与Γ-1军装袖口的纹章如出一辙。
“您就是荣克小姐?”安娜指尖摩挲着床头的青瓷茶盏,杯沿绘着《山海经》中的三足金乌,“我听廿无提过,您在日内瓦破译了荣克先生的《维度膜振动方程》残稿?”
艾琳的后背撞上雕花扶手椅,鸵鸟皮手袋里的追踪器突然发烫。她这才注意到房间里无处不在的龙国元素:墙上挂着武廿无的戎装画像,案头摆着张玉洁送的宋瓷笔洗,就连窗台的藤蔓都是经过基因改良的龙须藤,圆润的叶片和金色的叶脉,看起来就像某种生物的翼膜。
“是...是的。”她扯了扯套装裙的领口,浅蓝色缎面在冷汗中泛起水痕,“祖父的手稿里提到,希格斯场武器的能量阈值可以通过...”
“这件事并不着急,我想您一定有很多事情非常好奇吧,就比如我为什么会通过我的姨母艾娃莱因哈特请您来。以及为什么廿无让Γ-1保护您,而并没有直接见您。”话说到这里,安娜的嘴角下意识的抽动了一下,随后说道,“因为我觉得您作为埃德蒙荣克的子孙,应该拥有这世间一切幸福。但在我那么做之前,想要了解一下您对于幸福的定义。”
督帅府女主人的这句话就那么突兀的说了出来,表面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是面前这位主母在问她今后的安排。可如果看到此时的情境,就不难猜到——这问题根本不能回答,因为面前的人是一位上位者,而且早就对她有了自己的安排。所以怎样回答都是徒劳。
艾琳荣克,当然知道面前的女人用一架大红色的飞机把自己接过来是要做什么。可她不愿意做一条在透明管道里才能翱翔的金色鲤鱼,于是她鼓足勇气说:“幸福是把自己命运捏在手里的感觉。”
“真是让人意外的答案。不过很好... 我希望您在这里可以开心幸福。”大病初愈的安娜说完这句话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随后对Γ-1吩咐道,“领荣克小姐看看她的新家吧。”
Γ-1起身,戴上刚才夹在臂弯里军帽,敬礼的同时,金属铁根发出“哒”的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方才用急促的低音说,“明白,请夫人放心,保证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