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历五年二月一日,淮省·滁州,此时的尼德兰风情街,这里街道两侧种满了银杏树。庐州的暴雪似乎在江北就停下了脚步。
江北的庐州虽然是末世后全球末世后的重工业心脏,可到了冬天也只是给街边的树多裹几层草席子了事。但是一切却裹得是白色的绸缎被子,被面上的印花也都是一个个风情万种的尼德兰女郎:有金发金发碧眼搭配红色长筒靴的“小辣椒”,露西娅·德·布鲁因(Lucia de bruijn);有深棕色头发肌若凝脂,细腰只堪盈盈一握的“夜莺”…艾瑟尔·范·德·林登(Ether van der Linden);还有穿着鲸骨裙看起来就像是欧陆公主的珍珠,索菲亚·范·德·梅尔(Sophia van der meer);以及无处不在的夜之女王——艾玛莉·范·德·霍夫(Emmalie van der hof)
陈伟一家最近因为邱国章家“失火”捡瓜落,发了不大不小一笔财。所以就坐着一家六口坐着三辆人力车在滁州的尼德兰风情街开开洋荤长长见识。
他们一家看着枝头上那些还结着寒霜的银杏叶,手里捧着在庐州便民超市买的电热宝,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感受着那些身材高大的高丽车夫拉着他们身下的黄包车飞速奔跑。一时间无论是仿尼德兰的大风车,还是像风铃那样挂起来的,一串串木头鞋。都让这一家人好好长了长见识。
刘桂花本以为所谓的花都和风情街就只是男人潇洒的地方,结果来到了这里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所有女人都是妓女,所有男人都是嫖客。这里不仅有骑着白马戴着银盔挎着温彻斯特步枪的女骑警,还有坐在豪华轿车里的小姐太太,甚至还能看到不怕冷的小情侣手拉着手坐在小船上,对岸上鹅鹅鹅行人招手。
“嘿,陈伟。这儿还真好看啊,就像那个——”刘桂花顿了顿,读书不多的她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就像末世前那些洋娃娃的小房子似的。”
陈伟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婆,此时坐在人力车上的她并没有穿什么修身的旗袍和蟒纹丝袜。原本的好身材也被一个臃肿的缎子面小袄裹得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再看看媳妇手里捧着那块冒着热气的大芋头,一时间竟有些苦涩——与金瑶有九分相似的美人儿,没了邱家的滋养,不到两个月,竟然也像个刘姥姥似的,穿小袄啃芋头。
陈伟眼睛才刚发酸,刘桂花就看出了端倪,于是灵巧地招手,快速给自己的食指套上丝线,在柔软的芋头表面一绞,就割出一大块白嫩的芋头。而后她放到陈伟嘴边,模仿着邱家姨太太那娇滴滴的模样,说道,“怎么了,夫君... 进块蹲鸱若何?”
陈伟还没说什么,可是却让那个戴狗皮帽子的高丽车夫猛得一缩脖子,小声念叨了句:“阿西吧,恶心死了。”
陈伟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刘桂花的手,示意她不要在意。刘桂花却是个直性子,立刻回敬道:“嘿,你说什么呢!瞧你那两条大长腿中间挂着副臭铃铛的样儿,有本事你也找个媳妇儿啊!”
高丽车夫撇了撇嘴,自知理亏,只是说了句,“老爷太太坐稳了,要是脚慢了追不上您家孩子那两辆车了。”随后车夫跑得愈发快了,只听到风和铜铃在滁州的街头呼啸。
街道两边建筑上都挂着巨幅的武廿无画像,有的是武廿无穿着墨色小立领军装,胸前搭着一条红色缎带的陆军元帅服的戎装像。还有穿着空军皮夹克戴着墨镜的宣传画。更有穿着防化兵的白色隔离服,戴着GhSF 袖标的猎巫宣传海报。
街道上的宪兵别着黑白条纹的警棍,半梦半醒的在街上溜达。这时候刘桂花突然对陈伟问道:“老公,你是末世前的大学生有文化。你说滁州这么好,他怎么就不迁都过来过好日子呢?”
这句话一下就把陈伟给问懵了,他是末世前的大学生没错。可他是杭州美院里学摄影的啊,要不然他还能在码头当苦力?
他看了看车夫,对方正像头驴一样只是发出“哼哧哼哧“动静,铆足了劲埋头拉车,没什么反应。而刘桂花那样一边给他擦着白毛汗,一边用那对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陈伟于是努力回想着《赵哥聊政经》上的金句,只听他清了清嗓子说,“其实,迁都这种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你看啊,庐州现在是全球末世后的重工业心脏,那是因为它有战略意义。滁州呢?滁州是咱们末世后的经济和文化中心,这叫双核驱动。你想想,庐州负责生产,滁州负责消费和娱乐,这叫产业互补。”说到这里,他紧张地看了看还在专心啃芋头的媳妇。
当陈伟发现没人打断他,于是便有三分底气,继续说道:“而且啊,迁都这种事情,背后都是有大棋的。你看现在庐州和滁州的关系,那就是一明一暗,庐州负责在前线冲锋,滁州在后面提供支持。这叫双城记,懂不懂?庐州是明面上的心脏,滁州是暗地里的大脑。”陈伟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觉得脑子和嘴巴都不是自己的了。
于是有些心虚的陈伟偷偷瞥了一眼媳妇,发现她听得似懂非懂,但似乎并没有怀疑他的“博学”。于是他更加自信了,继续说道:“所以说,迁都这种事情,不是我们小老百姓能看懂的。上面的人都是下大棋的,我们只要跟着走就行了。这叫顺势而为... 这顺势而为,并不能说咱们老百姓不聪明。毕竟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说到这里,陈伟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依然有些心虚。毕竟连说相声的定场诗都背出来了。
刘桂花虽然不太明白,但她知道陈伟说得越复杂,就越说明陈伟快要扛不住了。于是她一边点了点头,假装理解。一边悄悄检查自己的录像准备一会发到朋友圈去。
车夫越跑越快,人力车的胶皮轮碾过结霜的石板路,当前方出现人群时,车夫突然一个急刹。陈伟的膝盖猛地撞上前排座椅,怀里的电热宝滚落在地,暗红色的暖光在雪地上晕开一圈涟漪。前方人群突然爆发出惊呼,如同冰水倒入热油,惊叹声中混着孩童的尖叫——另一辆车里陈小花的羊绒帽被挤歪,露出沾着芋头渣的刘海,她扒着车帘往外张望,睫毛上还凝着未化的霜粒。
“爹!快看!”八岁的陈小强趴在3号黄包车边缘,棉手套拍在结冰的车窗上,呼出的白雾在玻璃上绘出歪扭的问号。陈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江户风情街方向腾起一团金红色的光晕,像是有人把夕阳揉碎了撒在雪地上。三记沉闷的太鼓声响从雾霭中滚来,每一声都震得银杏树上的寒霜簌簌坠落,落在刘桂花的缎面小袄上,像撒了把碎钻。
“是花魁道中!”高丽车夫突然用生硬的汉语大喊,狗皮帽子上的毛领随动作抖落雪花,“前田屋的千代太夫!今年冬天头一回巡游!”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兴奋,仿佛忘了刚才被刘桂花呛声的不快。
陈家人都纷纷站在车上踮着脚看热闹,伴随着队伍越来越近。人群突然潮水般向街道两侧退去,踮着脚的陈伟被撞得踉跄,后腰撞上身后的人力车把手。刘桂花一把拽住他的棉裤腰带,粗布裤带在掌心硌出红痕。陈小花攥着妹妹陈小朵的手,五岁的小姑娘踮着脚,棉鞋踩碎了车架上的冰凌,脆响中混着远处传来的三味线琴弦声。
当第一盏灯笼出现在街角时,陈伟终于看清了巡游的队伍。最前方是四个抬着朱漆金纹灯笼的侍女,她们的和服下摆绣着展翅的白鹤,每一步都在雪地上踩出规整的“八”字轨迹。灯笼上的前田屋家纹在风雪中明明灭灭,暖黄色的光晕里,千代太夫的身影如同一幅移动的浮世绘,从雾中缓缓浮现。
她身着一袭墨色底金缕和服,衣摆上绣着的不是常见的樱花或枫叶,而是密密麻麻的克莱因瓶纹路,每一道曲线都用金丝银线交替绣成,在雪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她的脸庞比小葵更苍白,几乎透明,眉毛细如游丝,眼尾却用靛青勾勒出夸张的上扬弧度,像是用刀刻在雪面上的两道伤痕。唇色如凝血,在惨白的面容上撕开一道残酷的美。
“她的木屐不沾雪!”陈小强突然指着千代的脚惊呼。陈伟这才注意到,她足下的黑色木屐底面竟浮着半寸薄冰,每一步落下,冰面就绽开一圈细密的分形裂纹,却始终不沾半点雪花。这诡异的景象让他想起码头工人用焊枪切割钢板时,金属表面泛起的低温蓝光。
第二声太鼓响起,千代的队伍开始移动。她的上身挺得笔直,仿佛背后撑着一根铁钎,唯有脖颈微微前倾,展现出恰到好处的柔媚。木屐与石板相击,发出“嗒——嗒——”的脆响,每一声都比前一声高半度,像是在用声音丈量风雪的厚度。刘桂花倒吸一口冷气,她发现千代的和服下摆并未随风摆动,而是像被无形的手托着,始终保持着完美的弧度,露出的小腿白得近乎发蓝,脚踝上缠着几圈银铃,却在移动中寂静无声。
“她是小鬼子吗?”陈小花突然开口,七岁的眼睛里映着千代的金缕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补丁,那里还沾着今早补袜子时的线头。陈伟心头一紧,可好奇心还是勾着他目不转睛的向远方看去。
到了第三声太鼓轰鸣时,千代的绘扇突然展开。扇面上没有常见的山水花鸟,而是一幅扭曲的分形星空,每颗星辰都由无数小星递归嵌套而成,像是把整个宇宙压缩在一尺绢面。她手腕轻抖,扇面划出半道银弧,几片纸吹雪从扇骨间飘落,不是寻常的白纸,而是掺着金粉的薄绢,落在雪地上竟不融化,反而像活物般蜷成小小一团,滚向围观的人群。
“接住!”刘桂花突然推开陈伟,伸手去抓一片片贴着金箔的纸吹雪。她粗布手套擦过金粉,指尖瞬间沾满细碎的金光,像是偷了一把星星。陈小强眼红得直蹦,棉裤带松了也顾不上系,卖力去抓另一片:“娘!是金子!能卖钱!”
千代的目光突然扫过这边。她的瞳孔在雪光中泛着琥珀色的冷光,眼尾的靛青纹路微微颤动,像是被风吹动的蛛丝。刘桂花攥着金粉的手猛地缩回,只听千代朱唇轻启,用一种黏腻的日语吟唱起来,腔调里带着末世前能剧的悲怆,却又混着电子合成器的嗡鸣,像是用两种时空的声音编织而成的咒语。
“听不懂又觉得瘆人。”刘桂花小声嘀咕,电热宝滚到脚边,她用脚尖勾住,却不小心踩碎了一块凝固的芋头渣。千代的队伍经过时,她闻到一股混合着龙涎香与消毒水的气味,那是末世前贵族香水与GhSF消毒剂的诡异混合,让她想起邱家大宅的地下室。
陈小花突然拽住陈伟的袖子,声音里带着不属于孩童的颤抖:“爹,她的眼睛在看我。”陈伟低头,发现女儿说得没错——千代的目光掠过人群时,在陈小花补丁摞补丁的棉袄上停留了0.3秒,那眼神不是高傲,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近乎机械的扫描,像是GhSF的虹膜识别器扫过无证流民。
巡游队伍转过街角时,千代的木屐突然在冰面上滑出一道长长的弧线,金缕和服的下摆终于扬起,露出脚踝处的刺青——不是传统的樱花或鲤鱼,而是一串二进制代码,在雪光中若隐若现。陈伟觉得那串数字有些眼熟,像是码头集装箱上的物流编号。
人群突然爆发出欢呼,不知是谁带头扔出一把庐州票。纸币在空中散开,像一群被惊飞的麻雀,落在千代身后的侍女捧着的漆器盆里。陈小强踮脚望去,盆里已经堆成了小山,大部分是绿色的五十元面值,偶尔夹杂几张金色的百元大钞,在雪地上折射出妖异的光。
“这些钱够买多少烤肠啊?”陈小朵奶声奶气地问,手指把围巾上的毛球扯得歪歪扭扭。刘桂花看着那座“钱山”,想起自己给邱家小少爷换尿布时,一次才赚两张五元庐州票。她突然觉得手里的芋头不香了,胃里泛起一阵酸水。
高丽车夫突然用肘部撞了撞陈伟,语气里带着艳羡:“看见没?太夫的木屐底嵌着石墨烯,能自动除冰。前田屋花了三十公斤稀土才搞到的技术。”陈伟点点头,想起《赵哥聊政经》里说“稀土是末世黄金”,却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这句话的重量。
队伍消失在风雪中时,陈小花突然指着地上的纸吹雪惊呼:“爹!它们在动!”陈伟定睛一看,那些金粉薄绢正在融化的雪水中扭曲,竟慢慢拼出“前田屋”的片假名。刘桂花哆嗦着把女儿往怀里紧了紧,突然想起刚才千代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块即将过期的罐头肉。
“走吧,”陈伟下车捡起电热宝,表面的霜花已经融化成一道水痕,“回庐州还有两小时车程。”刘桂花没说话,只是盯着自己染金粉的指尖,仿佛那是道永远洗不掉的脏印。远处传来夜之女王艾玛莉·范·德·霍夫的海报射灯嗡鸣,金发女郎的笑容在雪幕中忽明忽暗,与千代的苍白面容叠在一起,像是末世给穷人的一记耳光。
高丽车夫甩了甩狗皮帽子,突然用韩语嘟囔了句什么。陈伟没听懂,但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羡慕与怨恨的混合。刘桂花却听懂了,她捏紧拳头,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那句话她在邱家听多了,翻译成汉语是:“看看人家,再看看咱们。”
风突然变大了,银杏树上的寒霜簌簌落在黄包车上,像是上天撒下的纸钱。陈小强还在扒着车窗张望,陈小朵已经靠在母亲怀里睡着,嘴角还沾着芋头渣。陈伟望着远处尼德兰风情街的霓虹,突然觉得那些金发女郎的笑容都变成了千代的脸,每一张都在问他同一个问题:“你分得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戏吗?”
刘桂花的录像笔突然发出“滴”的一声,她这才想起自己一直在录像。屏幕里,千代的金缕和服在风雪中流动,像一条不会结冰的河。她犹豫了一下,按下保存键,文件名自动生成:“滁州花魁道中·冬”。然后她关掉屏幕,把录像笔塞进陈小朵的棉袄口袋,那里还装着半块没吃完的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