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故意换回靖难时的甲胄裹身,并非害怕与爹对峙,而是让他爹看看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爬到最高,坐上龙椅大位的。
“陛下,可否?”世阿弥已经准备妥当,毕恭毕敬地问道。
“来吧,总要有此一遭的。”朱棣双手十指交叉在胸前揉捏着拳头,叹息道。
重新佩戴上鬼面,一手醒木板,一手折纸扇,世阿弥一声,“呦呜!”拉开了猿乐鬼神舞的序篇。
虽然林川和朱棣都不是第一次得见了,但不管看多少次都依旧那般神奇。
林川又看见了那条丝线缓慢向着龙椅延伸,顷刻间缠绕住了上面飘散的鬼火,伴随着世阿弥的舞步,幽魂再次具象化,太祖皇帝朱元璋,赫然端坐在了龙椅之上,那是他用无数兄弟的性命换来的宝座,不管多留念,也保不住的手中沙。
“又是你……咱的乱臣贼子。”朱元璋开口就先给朱棣扣上了一顶帽子,那眉目间的威压,即便已经化身为鬼,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朱棣着甲下的身躯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着,但终于,他还是直视起了爹的目光,坚定且固执道,“是,我就是您最不待见的老四,你走以前,心心念念害怕的就是我造反。你算得很准,我真造了反,允炆不是你家老四的对手,我得了这天下,做了九州万方的皇。”
“好好好,你这孽障,从小就跟咱不对付,最不听话的就是你,跟你大哥比起来你连他的万分之一都不及!”朱元璋也没多少文化,骂人犹如街头流氓。
“我大哥已经死了,二哥,三哥也死了,就算论资排辈,也该轮到我坐这龙椅,为什么传给我的侄儿,也不给我?只要你肯给,我大可立允炆为太子,待我百年之后,传回给大哥血脉。”朱棣说出了心中积压了几十年的一口气,当时朝中有不少大臣给朱元璋如此谏言,最后有些人因为给他说好话,而被处死,这是他一直不懂的原因。
那时的朱允炆还太年轻,如何挑起九州万方?明明朱棣已经属于是众望所归的继承者,但太祖依旧选择了隔代立储,独留燕王在漠北的风中凌乱。
“想知道为什么?因为你不配,你只是一个贱妾的孽种,咱朱家的天下传承,必须由嫡子血脉为继,否则那么多儿子都说自己能来坐坐,岂不天下大乱?”朱元璋有朱元璋的理由。
“爹……你真的老了,昔日驱逐旧元,重建汉人朝代,您是意气风发,将死的你,乱诛贤臣,你是老眼昏花。
天下乱不乱从来就不是血脉决定的,而是这个。”朱棣拔出了腰间的长刀,那一道寒光,闪得太祖居然一刹那的避其锋芒。
“只要你家老四的刀足够利,鞑虏不敢犯疆,万邦皆来朝贺,对内兄友弟恭,朝堂秉公执法,百姓安居乐业。这可是您教给我的,刀要出鞘,才会有人敬畏。”
唯有这一刻,朱元璋嘴角忍不住地微微上翘,他居然有些许开心,因为在朱棣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但他依旧讨厌这老四,因为他跟自己太像。也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主,大明需要的不是年年征战,自己积累了太多的孽债,需要一个温和的守家天子,与民休息。
其实……这才是朱元璋毫不考虑老四的主要原因,他常年身居漠北边塞,少年时就敢深入草原腹地,杀得鞑子人仰马翻,真当了皇帝,世人哪有太平日子可过?
但让朱元璋想不到的是,朱棣也有属于他的刀鞘,那就是他祖宗积德换来的大胖朱高炽,这软绵绵的监国太子,哪怕心如钢铁的朱棣,也成了绕指柔的软料,完美的匹配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
“你翅膀硬了,咱已成鬼,奈何不了你。但你记住了,天理循环,凡事皆有报应。你造反夺位,史官纸笔如铁,后世万代皆为不齿,你是窃国的皇帝。”朱元璋的话语居然软弱了些许下来,不像在骂人,更像是在指点。
“我当然明白自己的出身,所以我自从坐上了那把龙椅,从未有一刻倦怠。每日,我需批改奏折三百封,大明律三月一次修改,贪官污吏一杀再杀。
我能亲征驱逐鞑虏800里,也能认怂,让儿孙操持朝纲,改善民生,让百姓有食有衣。我更是新修水利,迁都顺天,我要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我要让后世万代可以好好活着,来骂我这乱臣贼子,配不配他们叫我一声圣主明君。”朱棣述说的,只是他做过的很少一部分的事情,还有更多,其实他都想跟爹说,就像再顽劣的孩子,考了门门一百分,也想获得一声爹的夸奖。
朱元璋没有说话,侧头看向了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川,突然问询,“小子,你乃何人?”
“回太祖话,我乃方孝孺之孙,当今大明武穆侯,戍边的龙虎大将军。”林川笑着回答。
朱元璋眼光何等毒辣,一下就看出了林川绝非池中物,“刚刚这臭丘八所言,可当真?”
“比真金还真,万岁爷凡事都亲力亲为,乃我辈之楷模。”林川赶紧拍了个小小的马屁,却让朱元璋倚靠在龙椅上,长长叹了口气。
“老四……你干得比咱强,没有给朱家丢人,我们老朱家,对得起天地万民,当初造反的兄弟没有白死,天下盛世如咱所愿。”朱元璋认可了,或者说不认可又能如何?朱棣已经能着甲站在奉天大殿,普天之下,还有谁能阻止他坐上龙椅,接受百官膜拜。
“爹……”朱棣的眼眶湿润了,这一句话你比咱强,他等了几十年,却只有等到爹已经不在了,才能听到。
“咱已经没有资格说你什么了,只求你一件事……”这大概是朱元璋登基以来,唯一一次求人,“对待朱家子孙宽容一些,老朱家吃了太多的苦,让大家都享受享受父辈的福荫吧。”
“儿臣,遵旨。”朱棣跪地,再一次给爹磕了一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