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顾盛酩消失在人海之中。
魏许懿三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色各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妇女带着年幼的女儿走来，两人衣着朴素，身上还沾着远乡的风尘。
“敢问是否是云鹤仙宗的仙长？”
“对，你们是来参加试炼的？”
纪阳收回目光，朝母女两人露出一抹和蔼的笑容，又向魏许懿使了个眼色。
后者神情恹恹，拿出一个天赋水晶。
“把手放上来。”
“哦……”
小姑娘怯生生地应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走上前，将手放到天赋水晶之上。
这一举动，立马引来不少行人驻足围观。
有人高声起哄，有人和同伴小声讨论着，也有人啥也不说，就是单纯看个热闹。
很快，一阵奇异的波动扩散开来。
接着，耀眼的红光自水晶球中爆发，直接闪瞎了周围行人的眼。
“我嘞个娘嘞！”
“四等天赋，看来要一飞冲天了！”
女孩看着这一幕，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内心瞬间被激动填满，她兴奋地转身投入母亲怀里，喜极而泣。
女子欣慰地抚摸着她，眼中既带着自豪，也带着一丝不舍。
她看向纪阳，问道：
“仙长，如何？”
纪阳点了点头，说道：
“今日申时，来此等候。”
说罢，他看向范玉樰，后者心领神会，立马从储物间里拿出一个纳灵袋递给女子。
“这些钱不多，但足够你们在城中逛一遭，买点想吃的东西。”
说完她又叮嘱道：
“这钱也不必留省，入宗弟子每月都有三百灵石的月俸，饿不着她的。”
“多谢仙长。”
女子笑着收起纳灵袋，又朝三人一一行礼后，牵着还在兴奋中女儿走入市集深处。
看着这一幕，人群感叹着散去。
有人感叹云鹤仙宗的慈悲，有人感叹命运的慷慨，也有人嫉妒他人的造化。
这样的事并不少见，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山野人家不远千里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到羽城，就为了进云鹤仙宗。
曾经也有人因妒生恨，对这类人出手，夺其财物，甚至残忍杀害。
结果……
羽城城墙三千丈，悬挂兽首三十三。
那位杀伐果断的金羽仙君，也就是云鹤仙宗的太上长老，只凭两句话，便压下所有恶念。
“羽城之中，不得见血。”
“云鹤之子，凡死必究。”
自那以后，加入云鹤仙宗，便成了这金羽高原千万生灵最大的梦想。
——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不觉地，一上午便过去了，太阳也跑到了天空的另一边，不少深巷已被阴影笼罩。
羽城建于高原，加之秋末的太阳早已不复炎热，此刻风一吹，冷意透骨。
而在羽城的某个小巷子里，一个邋遢的老乞丐坐在墙角，大口大口地吃着鲜嫩多汁的灵果。
而在他身边，蹲着一个红衣男子，正是迷路的顾盛酩。
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眼前这团模糊的灰光正在缓缓消散，已是……命不久矣。
许是察觉到他的感伤，老乞丐三两块咽下嘴里的果肉，然后用脏兮兮的袖子一抹嘴巴，嘲讽道：
“就连一个陌生人的死你也要流泪，莫非你是慈悲神转世？”
“……”
顾盛酩没在意他语气中的刺，而是平静地问道：
“你知道我看到什么吗？”
“你一个瞎子能看见啥？”老乞丐依旧语气不善，丝毫没有吃人嘴短的愧疚。
顾盛酩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我看到……”
“少年即将身死他乡，迷途的亡魂将徘徊在地平线的尽头，最终沉入虚无的阴影。”
“一座无人祭拜的孤坟立在荒野上，最终被肆意生长的荒草吞没，自此无人记得。”
“我还看到……”
“够了！”
老乞丐勃然大怒，一把将灵果扔下，冲上去欲要制止顾盛酩继续往下说。
可他刚靠近对方，就被虚无黑日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流溢的光芒侵染。
刹那间，老者便失去了对世界的感知，坠入沉重的黑色之海中。
就在他即将沉沦其中之时，剑出鞘带起的雷鸣声，将他自虚无的梦中唤醒。
然后，他看到……
金色的剑气，携带着血色的雷霆，自地平线的尽头斩来，划破了此间的沉寂。
哗啦！
伴随着海水撕裂的声音，他也得以从虚无的阴影之下逃脱。
“……”
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脸色苍白，浑身都被汗水打湿，狼狈不已。
“刚才那是……”
他颤抖着抬起头，看向顾盛酩。
后者松开握在剑柄之上的手，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欢迎回到这个清醒的，充满苦痛的，真实的世界。”
“迷途的异乡人。”
“……”
老乞丐深呼吸一番，慢慢平复心中的波涛汹涌，然后无力地靠在斑驳的墙上。
“你，究竟是谁？”
“我？”
顾盛酩顿了顿，然后呢喃自语：
“大概是……此间忘归之人吧。”
说罢，他将无妄剑重新背在身后，转身离开深巷，一步步朝沐浴着阳光的世界走去。
那道清晰的明暗分界线，仿佛将整个世界分割。
他们在阳光下奔跑，欢笑，有血有肉的活着，而他们，则是在阴影下徘徊，哭泣，如行尸走肉。
一边是人间，一边是苦海。
可顾盛酩知道，那些沐浴着光的才是苦海，而被阴影笼罩的，是解脱。
虚无带来遗忘，也带走了痛苦。
真实带走模糊，也带来了苦痛。
但尽管会带来苦痛，世人也终将要拥抱真实，回到这个充满遗憾的世界。
忽然，走到巷口顾盛酩停下来。
他缓缓抬起手，静静等待。
滴答——
这一次，他清楚的感受到，一抹冰凉落在指尖。
耳畔的风声，也变得沙哑。
接着，他又听到人群加快的脚步声，车轮迅速碾过路面的颤动，还有桌椅搬动的刺耳声……
最后，雨声如潮涌至。
他抬起头，看着昏暗的天空，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觉的喜悦。
“好像……下雨了。”
说罢，他拿出一把青色油伞缓缓撑开，走入滂沱雨幕之中。
很快，雨水在街道上沉积，化作一面泛着无数涟漪的镜子，倒映着不一样的他。
红与青碰撞，黑与白交错。
那是，墨发青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