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桃花路，一曲广陵散。
伴随着那隐约间传来的悠然小调，一辆马车停在道旁，两名婢女搀扶着一位蒙面女子走下马车。
女子抬手剥开一点面纱，盯着那高耸入云的山峰沉默不语，直到其剧烈咳嗽几声，身形也几欲跌倒，好在有人搀扶，她才重新站稳。
女子抢过婢女递来的丝帛，探进面纱之中擦拭几下后丢弃，只见那洁白的丝帛被浸染成鲜红，“你们回去复命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女子的语气带着些决绝，“是生是死皆由天命。”
虽然她事先已经预想过但着实没想到这些人走的如此迅速，生怕她反悔般，几个呼吸间便不见踪影，甚至连马车也丢下了。
女子静静的看着这一切，脑子里不停回放着一个女孩的悲凉过去，自她得了这种怪病，她的生活也从天堂跌入地狱。
家族中所有人都待她如瘟神般唯恐避之不及，所谓的寻仙问药，也不过是一场体面的表演。
饶是她再故作坚强，几滴眼泪依旧顺着脸颊滑落。只是泪水划过溃烂的伤口，针扎般的疼痛仍是难忍。
就在这时，马车处传来动静，从车厢后探出来一人头，正好奇的打量着周围，很快二人便四目相对了。
女子很镇定的发问:“你是谁?躲在车后做甚?”
男子不急不慢的整个钻出来，深吸一口气然后抱拳道:“河中司马家中人，我只是好奇传闻中的丑女张氏长什么样子，毕竟我们两家还有婚约。”
“是吗！”
女子听罢长袖中的双手紧紧握住，指甲都已嵌进肉里，显然在压抑着极大的愤怒，“既然你这么想知道……”
就在女子准备掀开面纱时却又被男子打断道:“不，不用了，我已经失去了兴趣。”
说罢对方还扫了眼地上那块粘着黄脓的红帛，厌恶之色一扫而过。
女子气极反笑，反讥道:“那你最好祈祷我死在这里，要不然我到时还是要嫁入你家的，说不定娶我的人是你。”
男子耸耸肩膀，显得不甚在意，反而问道:“你要上去寻仙?”
见女子并不回答，男子又自顾自的说道:“我们一起上去吧?也算有个照应。”
女子这才回答:“你也想找死?”
“也?”男子微笑着摇头:“如果找死有趣的话，那也不妨一试。”
二人沿着盛开着桃花的山路艰难前行，一连走了好几个日夜，却没对彼此再说一句话，虽是相伴而行却是形同陌路。
女子期间几次咳血昏迷，醒来后她也只见男子站的远远的，冷眼旁观。叫她感觉自己如同被恶狼盯住的猎物，只待死亡时就会立刻被分食。
当她再一次苏醒，全身的疼痛叫她无法再站立起来，她半撑起身体，目光很快被不远处石头吸引，石头上摆着一些浆果野味，旁边还燃烧着一个火堆。
而更远处，那个男子依旧冷冷的站着，默默注视着自己。
她恨面前这个男人，没错，是恨！恨不能将其开膛破肚！
她双手艰难的向前探出，跪爬着拖着身体来到石头处，前屈上半身，张开猩红的嘴巴，咬住那条石上的蛇尸，用力地咀嚼着，她宛如一条野狗般撕咬，没死干净的蛇在她脸上不停扭动，偶尔弹开面纱暴露出狰狞的伤口。
啊！！！
她再次激起了恨意，恨不能将对方千刀万剐，男子不经意间流露的那种眼神，不是她最熟悉的厌恶，却更加让她难以忍受。
她只有在一位好吃的婢女身上见过，是在那贪吃的婢女啃掉一只鸡腿后流露出来的那种意犹未尽！期待着更大满足的渴望眼神！只是更加不加掩饰！
他在拿自己取乐！明目张胆，毫无怜悯之心！他期待着自己彻底化身为野兽的那一刻。
漆黑的夜晚，四周静寂无声，只有牙齿咬在骨头上发出的咯吱声响。半晌之后，女子终于支撑不住，再次昏睡过去，于是一切又重归平静。
清晨，女子恢复了些许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男子也起床了，他从树枝上跳下来，正慢条斯理的整理自己的形象。
即使条件很差，他也煞有其事地折了根柳条，塞进嘴里咀嚼，待其咬烂后用来刷牙……漫长的山路似乎并未给他造成一丝困扰，他姿态仪表保持的非常好，衣服也只有在裤腿处有些破损……
反观女子，她扫了眼自己的身体，血肉模糊都不足以形容，衣服粘连陷进烂肉里，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味，哪里还能看得出半点人的样子?
但她还是撕扯着自己衣服上完好的地方，试图扯出几条布来盖住私密的地方，以图求最后一点可怜的人的尊严……
一块布包裹着石头被丢了过来，“遮好你的脸。”
这是同行的几天以来二人的第一次对话，却并不友好。
“我会杀了你。”
沉默过后，二人再次启程，只不过这次没走多远，二人便一同停下脚步，望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女子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
而男子很快回过神来说道:“看来你并没有勾起神仙的兴趣。可惜，我本来觉得你是个有趣的女人。”
女子盯着眼前熟悉的马车，目光望向深处的十里桃花路，直到尽头，那座山依旧屹立于云海之上，巍然不动。
女子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她跪在地上，阴暗的爬行，如同一条扭动的蛆虫……
’男子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听说被神仙拒绝后再入者会死无葬身之地，迄今为止无一人归还。”
女子置若罔闻，继续爬行。
“你还算有趣，我可以请名医救你。”
女子还在执拗的爬着。
男子有些不解，“你为何执意送死?”
女子这才暂停爬行，只不过她的回答并不像男子所想的那样，她回首的目光中更是不再有恨，言语间只有无尽的嘲弄:“你真是一个无趣的男人。”
男子愣住了，他长时间的呆立在原地，似乎在想问题，或者只是发呆。
直到女子已经消失不见，他才拍了下自己的脑壳，把自己打醒，望着女人消失的前路，嗤笑两声，踏上了这条有趣的死路……
按理说，那女子爬的不快，他很快就能追上，但事实上，他走了很久，也没有见到对方。
不过，有趣的事物再一次出现了，一个看上去比他年纪小一些的少年，正摩挲着自己下巴并不存在的胡子，站在一尊石人前眉头紧锁。在他靠近后对方也没有理自己。
“你在干什么?”
“当然是思考。”
“思考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这是老师留给我的作业。”
“你不说，如何得知我不懂呢?”
“也是，”少年头也没回，指着面前的石人道:“石头为什么会动?”
男子盯着石人看了几眼，又扫了眼石人脚边湿漉漉的泥土，笑道:“这有何难?乡野方士把戏。这石人脚下，必埋着竹笋，豆芽等物。只要每天浇水……”
话还没说完，男子便见少年一脸鄙夷道:“你是白痴吗?”
男子愕然无语，少年见状更是跳开几步道:“既然是白痴，那就离我远点，大姐头说过白痴会传染。”
男子阴沉着脸问:“我说的有何不对！”
“当然不对，因为……”
少年说着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子丢向石人，石子砸在石人身上，发出叮当的声响，可石人依旧一动不动，无事发生，男子笑着摇了摇头，只当对方是乡野村夫，毫无见识。
“奇怪，怎么不动了?”
少年也很疑惑，于是双手举起一块更大的石头砸向石人，石人立即被砸倒了。
男子脸上嘲讽之色更浓，正好见石人已倒，俯身查看石人脚下土地，可叫他疑惑的是，那里并无植物……
这时，少年大喊一声:“小心！”
但为时已晚，男子背部重重挨了一击，力道很大，将他砸趴在地，在他还未明白过来时，一股尿骚味更是钻进鼻腔。
男子强忍着抬头，却见那石人已经站起，正一脸怒容的看着自己。石头竟然还有表情？伴随着疑惑而来的是沙包大的拳头……
少年的道歉这才姗姗来迟，“对不起了，这位仁兄，我忘了说了，刚才我想的太入迷了就原地方便了一下，貌似尿了它一身，现在看来它应该很生气。”
男子想说什么却又挨了两下重击，就在他即将不省人事之时，少年贱贱的声音才慢慢在他耳中回荡，“放心，石头人很有分寸的，你应该……大概……可能……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