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新任九品内阁校书郎文微阑,跟随数位同僚一道从御书房中躬身退下。
终于下值了。
然而御书房中仍灯火通明。
陛下、长公主、章首辅、寒山君、韩大将军等要臣留在里头,似乎还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近来,每日都议事到如此之晚。
不过也是因为天下不太平。
这些日子以来,雪灾、诡灾齐发,蔓延全国,流民四起,赈灾也成了一件要事,然而还是不可避免爆发了几场小暴乱,虽暂时镇压,却积患重重。
天下要乱了。
这件事情,在长安的朝廷上,人人皆知。
而解决之法,同样人人皆知,却没人敢开这个口,动这个手。
众人一同走下台阶,额间不知是因殿中炉火烘出的热汗,还是被沉郁气氛惊得沁出的冷汗,被夜风一吹,总算干爽几分。
恰好与端着餐盒的宫人们擦肩而过。
宫人们鱼贯进入御书房,里面的争论声才稍稍安歇。
“唉,可惜了,吃不上这口宫中的晚膳。”中书舍人李玉德略感遗憾。
“在陛下面前用膳……”另一位中书舍人元贞抖了抖胳膊,“还不如回家陪我娘子吃饭。”
“是……陛下近来……”
也有人感叹,却马上被打断。
“噤声,慎言。”中书令大人张六龄沉声提醒道,“我们吃不上这口饭,也只是因为接下来的议事,我们不适宜听罢了。”
“注意自己的身份,莫要想不该想的事情。”
顿时,众人一阵默然。
文微阑没有说话,她在这一众同僚中,无论是品级、年龄还是资历,都是相差甚远,自然没有说话的份。
虽如此,诸位前辈对她虽不亲近,但也未失礼节。
至少道别之时也没落下她。
毕竟从文微阑的身家背景,还有以鸿鹄计划第一人的身份进入朝廷,虽任九品校书郎,却一来就破格入内阁,可见其未来仕途不可限量。
文微阑对此心知肚明,也只是淡淡还礼,随后加快脚步,独自朝宫门方向走去。
此时星夜初上,宫中灯火辉煌,她独自行于光影之间,心中泛起淡淡寂寥。
抬眼看向更远处的山峰,那上面神殿依旧圣洁璀璨,如同黑夜中的明珠,她却仿佛透过这光辉,看见那下面污秽不堪的血迹。
其中,也有笙笙的。
这笔账,总是要还的。
她攥了攥拳,却不免牵动了因书写过多而酸痛的指节,冬日寒风一吹,更觉隐隐作痛。
轻轻揉了揉手指,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柳笙。
若是有笙笙那样的能力,可就好了……
最是适合做笔录书记人了。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摸向灵讯。
不知会不会收到笙笙的消息?
她又露出一丝苦笑,这样想了许多次,但也似乎只是虚妄的期盼。
自从笙笙去到长城以后,便忽然销声匿迹一般,就连小绿园连同监狱诡,都仿佛陷入了某种不可知的境地,仿佛在不同的时空,她能够感应到,却无法以此与柳笙联系。
要不是她还有种追随者的感应,知道柳笙生命无虞,早该着急了。
而今,监狱诡似又隐隐浮现于心海。
甚至,里面又添了几名罪犯。
这让文微阑很是欣喜。
这是属于两人之间独有的隐秘。
如此也能知道,彼此正奔赴在各自的道路上。
不过近来,文微阑总会不自觉心头一跳。
似乎追随的对象突然不见了一般。
可每回验证都只是虚惊一场。
她想,或许这就是柳笙曾说的“焦虑症”吧?
或许她还是不可避免被诡气所影响,导致她的某种执念在加深。
深吸一口气,文微阑终究还是点开灵讯。
她已准备好面对又一次失望,却没想到,屏幕上居然亮起一条讯息。
然而,不是来自柳笙。
刚刚提起的心又是一沉。
百无聊赖地点开……
看完讯息的内容,文微阑的心再度高高提起。
她脚下一顿,几乎要跳起来。
但碍于自己清冷寡言的人设,还是硬生生忍住。
下一刻,她毅然转身,朝着御书房奔去。
途中还撞上了刚与她道别的同僚。
看到文微阑如此急匆匆又慌张的模样,不免惊讶。
“文大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文微阑不作回应,风一般穿过他们。
一直奔到御书房门口,她敲了敲门,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便被引入殿中。
御书房门关上,众人面面相觑。
“不会是……文大小姐找到什么立功的机会了吧?”
“或许是吧……她这样的背景,还要表现一番,我们这些鱼虾般的人物又该何去何从?”
“唉,同人不同命啊……”
“认命喽!还不如回家,我家夫君今日从广丰楼买来把子肉,正等着我回家吃呢……”
“广丰楼的把子肉最是软糯可口,那肉炖得入口即化,你可真是有福气了!”
“你夫君对你可真好……”
“哎哟,确实,我家夫君最是宠我,还给我买了专门的濯衣灵器,免得我洗衣伤了手……”
一阵阵艳羡的声音,在前往宫门的路上响起,只是这里面有多少真又多少假,那就说不清了。
倒是这御书房里,却骤然传出惊呼声。
还有一声重重的拍案声。
“文微阑,你说的可是实情?为何朕未曾接到长城的正式通报?”
“长城……如今群龙无首,急需朝廷支援。”
“此为山崩时的蜃影,由当时流亡而出的幸存者所摄,逃到花南镇后交给谢神官,谢神官才分享给我,兹事体大,臣不敢自专,遂紧急呈报。”
“另外,还有天剑摄录的山脉位移轨迹,再来,这是一位自称是神国神官的供词。”
文微阑打开光幕,将证据一件件展示。
最后,她拱手道:“若是陛下不信,可调取天剑中枢影像,北境近况,一看便知。”
她拿出的这些,虽努力说得来源确凿,有理有据,但落在殿中众臣眼中,却是各有解读。
有大臣笑着对文思源调侃:“文大人,您这位女儿,真是了不得啊。”
但这里是夸是贬,只有文思源知道。
他看着女儿,皱起眉头。
恨不得当场打碎那道光幕,捂住女儿的嘴。
而皇帝面色冷然,在文微阑的指点下调取天剑的权限,画面自长城北缘缓缓铺开。
顿时全场哗然。
也来不及寻思这小小校书郎的出格,只纷纷想着唐国接下来要面临的灾祸。
皇帝更是沉下脸,眸光幽深,不知道思忖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