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墟深处，一条被两侧高耸、污秽石壁挤压得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阴暗窄巷。
巷子尽头堆满了腐烂的杂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霉味和尿臊气，这里的光线吝啬得可怜，只有高处几道狭窄缝隙透下的惨淡天光，勉强勾勒出巷内两个模糊的身影。
吕方，或者说“血手”墨辛，裹在宽大的黑袍里如同一块融入阴影的礁石。
他刻意收敛了大部分气息，让那经过伪装的混合着惑神草余烬的独特灵力波动自然散发，他微微低着头，斗篷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一双在昏暗中闪烁着阴冷光芒的眼睛。
而他对面，站着一个同样笼罩在灰袍中的人，身形不高，略显佝偻，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惨白色骨质面具，只露出两个深不见底的眼洞。
气息如同毒蛇般阴冷滑腻，带着一种常年行走于阴影中的死寂感，此人自称是是“渊瞳”派来的接引人“灰蛇”。
“墨辛？”灰蛇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干涩而毫无起伏，从面具下传出。
“正是。”
吕方的声音刻意压得低沉沙哑，还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和戒备，“‘渊瞳’的那个悬赏，我接了。活儿怎么干？灵石什么时候给？”
灰蛇那深陷的眼窝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目光在吕方身上来回扫视。
“验货。”灰蛇言简意赅，语气不容置疑。
“验货？”吕方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带着亡命徒特有的桀骜，“好啊，你把灵石掏出来，我也验验，我在西北用毒蛊放翻一个宗门的时候，你们这什么‘渊瞳’估计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呢。”他刻意释放出一丝带着威胁的灵力压迫，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做派。
灰蛇不为所动，面具下的目光依旧冰冷：
“名号，会骗人。本事，不会。渊瞳只信看得见的本事。”
他侧了侧身，指向巷子更深处阴影里一个不起眼的被厚重铁链锁住的洞口，“里面，有头牲口。让它动起来，把东西拖到指定地点。成了，一半定金，立刻付清。不成……”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骤然降低的温度和空气中弥漫开的的杀意，已说明了一切。
吕方心中了然，果然有测试，而且极其残酷。
他伪装出被轻视的愠怒，冷哼了一声，走向那锁住的洞口，动作间带着一股蛮横的匪气：
“哼！一头牲口而已。”、
沉重的铁链被灰蛇用特制的骨钥打开，一股浓烈的土腥味、金属锈蚀味混合着某种压抑的痛苦嘶吼声，伴随着阴冷潮湿的空气从洞开的门后扑面而来。
洞口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像是一个被人工开凿过的巨大地下岩洞。
洞内光线昏暗，岩洞中央，一头巨大的身影被粗如儿臂的暗沉金属锁链牢牢禁锢着，是另一只穿山铁甲兽，但体型比铁岩稍小。
它的四肢被沉重的镣铐锁死，巨大的头颅低垂。最刺目的是，在它宽阔的背脊中央，靠近脖颈的位置，一个黯淡的、却与铁岩背上自毁奴纹如出一辙的三角符号，正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
每一次光芒闪烁，巨兽庞大的身躯都会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哭泣般的低沉呜咽，它的眼睛浑浊无光，充满了麻木的痛苦和深深的绝望，灵智显然已被奴纹彻底压制。
而在它身旁，堆放着几块沉重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巨大锭块。
灰蛇无声地跟在吕方身后，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惨白的面具在磷火下泛着诡异的光，深陷的眼窝死死锁定着吕方的一举一动。
“哼，奴纹噬心……好手段。”吕方装模作样地扫了一眼巨兽背上的奴纹，语气中带着一丝邪修对同道中人的欣赏和了然，他缓步走向那头痛苦抽搐的巨兽，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冷漠。
在距离巨兽还有几步之遥时，他停了下来，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对着巨兽的方向开始缓慢地凌空勾画起来科研组紧急培训的那几个奴纹绘制手势，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古老而邪恶的韵律感，指尖也萦绕着被灵力模拟器强化过的阴冷波动。
灰蛇面具下的目光似乎凝滞了一瞬，紧紧盯着吕方的手指轨迹。
做完这套极具欺骗性的花架子手势，吕方慢条斯理地从腰间解下那根翠玉短笛，将笛子凑到嘴边，对着笛孔，长长地吹了一口气。
同时，他藏在袖中的手指，悄然捏碎了指间缠绕的一枚特制香囊。
瞬间，一股虽然微弱却极其纯正的惑神草异香，随着他吹气的动作，从笛身中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异香如同催化剂精准地飘向那头被奴役的穿山铁甲兽。
呜……巨兽浑浊麻木的眼睛似乎波动了一下，背脊上的奴纹暗红光芒骤然变得明亮了几分，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锁链被挣得哗啦作响。
吕方眼神一厉，抓住这个由异香引发的、巨兽本能反应最剧烈的瞬间，将翠笛横于唇边。
“呜——嗡——！”
一声短促、尖锐的笛音骤然响起，虽然远不如“幽影”吹奏时的穿透力和控制力，但在惑神草异香的配合下，在这封闭的岩洞中，在巨兽因痛苦而精神防御最薄弱的刹那，竟也产生了效果。
穿山铁甲兽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奴纹的光芒刺目闪耀，眼中那麻木的痛苦深处被强行注入了一道冰冷的指令。
它停止了无意义的挣扎，巨大的头颅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转向身旁那堆沉重的精钢锭块。
覆盖着鳞片的粗壮前肢，带着镣铐摩擦的刺耳声响，极其不情愿却又无法抗拒地，伸向了最近的一块巨锭。
沉重的精钢锭块被它用利爪笨拙地勾住，拖动着，在粗糙的岩石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它开始朝着岩洞深处一个被磷火标记的凹槽位置，一步一顿地挪动。
成功了。
至少在灰蛇的眼中，这个“血手”墨辛，用一套邪异的手势、惑神草的异香和精准的笛音，成功激活了奴纹，驱使了这头穿山铁甲兽。
吕方保持着吹笛的姿势，笛音持续着短促而稳定的命令信号，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一半是伪装的压力，一半是真正的紧张。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灰蛇那如同毒蛇般的审视目光，以及岩洞深处更幽暗处，仿佛还有几道冰冷的气息在窥视。
巨兽拖着沉重的钢锭，在痛苦中缓慢前行。距离目标凹槽，还有一小半距离。
突然。
不知是因为奴纹的持续折磨达到了某个临界点，还是这头穿山铁甲兽残存的微弱意志爆发了最后的本能反抗。
就在它经过吕方身侧不远时，这头一直处于绝对服从状态的巨兽，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狂吼。
“吼——”
它猛地转过头，那双原本浑浊麻木的巨眼，此刻竟布满了扭曲的血丝和一种疯狂到极致的仇恨，它完全无视了背脊上因反抗指令而骤然变得刺目灼热的奴纹，巨大的头颅带着同归于尽般的狂暴气势，张开布满利齿的巨口，如同失控的攻城锤，狠狠朝着近在咫尺的吕方噬咬而来。
腥风扑面，死亡的气息瞬间降临。
这变故来得太快、太猛，连一直如同影子般冷漠的灰蛇，面具下的眼洞似乎都骤然收缩了一下。
千钧一发，吕方瞳孔骤缩，伪装邪修的冷静面具几乎要崩裂，但他此刻绝不能暴露真实实力，可也不能被这巨兽一口咬死。
“畜生！找死！！”
电光火石间，吕方发出一声充满邪戾和暴怒的厉喝，
他选择了一种更符合“血手墨辛”人设、也更惊险的方式，他非但不退，反而猛地向前踏出半步，左手依旧维持着吹笛的姿势，发出一个更加尖锐、充满强制命令意味的音符。
同时，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五指成爪，带着一股混合了阴冷灵力和惑神草气息的波动，狠狠地拍击在巨兽噬咬而来的侧脸鳞甲上，那里正是它背脊奴纹光芒辐射最强、也是与它痛苦感知连接最紧密的区域之一。
“啪！”
一声沉闷的拍击声响起，这一下蕴含的灵力并不强，不足以伤到这头巨兽，但其中蕴含的惑神草气息和模仿奴纹指令的灵力频率，却像是一盆滚油浇在了烧红的烙铁上。
巨兽背脊上的奴纹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一股深入骨髓和灵魂的剧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它。
狂暴的噬咬动作瞬间变形、僵直，巨大的头颅因难以想象的痛苦而猛地向上扬起，发出一声几乎要震碎岩洞顶壁的惨嚎，噬咬的巨口擦着吕方的斗篷边缘掠过，带起的腥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巨兽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轰然瘫倒在地，只剩下剧烈的抽搐和痛苦的哀鸣，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吕方收回手，胸膛微微起伏，眼神阴鸷地盯着地上抽搐的巨兽，仿佛在看一堆垃圾。他缓缓放下翠玉短笛，对着那堆尚未运到位的精钢锭块啐了一口，声音冰冷而充满戾气，对着灰蛇骂道：
“妈的，晦气，这是你们谁刻的妖纹，看来这奴纹烙得还不够深，畜生就是畜生，要不把它给我吧，我重新画一个，别浪费了。”
他转过头，继续道：“还有，你们的货验完了，那这定金，什么时候给？”
岩洞内只剩下巨兽痛苦的呜咽和锁链的轻响，灰惨惨的磷火灯光下，灰蛇的面具对着吕方，深陷的眼窝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寂般的冰冷。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