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庆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耳边嗡嗡作响。
他深吸一口气，机油混杂着铁锈味的空气灌入肺部，勉强压住了那股直冲脑门的怒意。
“年轻人说话注意点。”王师傅的声音沉了下来，“李国庆在机械上是有真本事的。”
陈伟推了推眼镜，镜片在车间昏黄的灯光下反着冷光：“王师傅，现在讲究的是科学理论。听说他连高中都没读完？会有本事？”
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外文资料，“德国去年就推出了全自动收割机，我们还在用这种半成品……”
突然。
“哐当！”一声响。
一把扳手从工具架上突然跌落。
陈伟吓得往后一跳，肩膀往后一靠，白衬衫蹭上了黑乎乎的油渍。
李国庆趁机猫着腰往门口移动，却听见陈伟突然拔高声音：“谁在那儿？”
车间瞬间安静得只剩电机嗡鸣。李国庆的解放鞋踩到地上一滩机油，差点滑倒。
就在这时，厂区大喇叭突然响起：“各车间注意，五分钟后拉闸检修电路——”
王师傅突然抓起工具箱，“陈伟，我们得赶紧把3号电机罩子装上，要不待会儿摸黑更麻烦。”
说着就把陈伟往相反方向拽。
李国庆趁机闪身钻出车间，后背汗湿的的确良衬衫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
他蹲在厂区围墙边的杂草丛里，听着广播里沙沙的电流声。
当年和许厂长在办公室拍桌子的场景突然浮现。
李国庆攥紧自行车钥匙，金属齿痕硌得掌心生疼。
片刻之后，看着工人都下班了，李国庆起身刚想要走，却听见围墙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专利材料都准备好了吗？”
仔细一听，居然是孙庆的声音。
“放心，等实习期结束就递申请。”陈伟的回应让李国庆浑身血液都冻住了，“李国庆当年写的原始笔记，王师傅刚刚全给我了。”
“原始笔记？王老头这么容易就交给你了？”围墙外孙庆的声音充满着惊讶。
陈伟用得意的声音说道：“呵，那老东西还不是怕丢饭碗？”
孙庆夸赞道：“还是你有本事，不愧是大学生。”
“他儿子顶职的事情，还得靠我舅舅打招呼。他能不把这些材料给我吗？”陈伟冷笑了几声。
李国庆继续屏住呼吸，向前挪动了半步，试图更清晰地听到聊天内容。
杂草刮过他裸露的脚踝，留下一道红色的痕迹。
陈伟低声对孙庆说道：“陆凡和我说了，新研发的甘蔗收割机，比市面上现有的机型效率能提升40%呢！”。
孙庆不相信地反问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那李国庆的水平能琢磨出这东西？”。
“嘿嘿，孙总，你以为李国庆的离开是他自愿的吗？都是陆凡把他挤兑走的。”
围墙外传来纸张轻拍手掌的声音后，孙庆说道：“ 只要数据没有问题，就以你的名义申请专利，到时候我分你六我四。”
“好好好，孙总，就麻烦你了。”
此刻，李国庆的思绪渐渐清晰。
孙庆提前出狱。
陈伟突然到大坪糖厂实习。
绝非偶然……
李国庆蹲在杂草丛中，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面前的杂草，透过围墙的缝隙，看见孙庆那张熟悉的脸——比在法庭上见到的更加圆润了，显然在监狱里也没吃什么苦。
“孙总，您放心，专利申请书我都准备好了。”陈伟谄媚的声音传来，“就等您签字了。”
孙庆接过那叠材料，随手翻了几页：“这些数据都可靠吧？”
“绝对可靠！都是李国庆原始笔记上的数据。”陈伟推了推眼镜，“再说，有陆凡作证，谁能怀疑？”
李国庆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围墙外，孙庆满意地点点头：“好，这事办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拍了拍陈伟的肩膀，“你舅舅那边……”
“我舅舅说了，只要专利到手，省机械局立刻立项，到时候我就是技术专家，谁还会记得您以前那点事？”
两人相视而笑，那笑声像刀子一样扎进李国庆的心里。
他慢慢后退，直到确认不会被发现，才站起身快步离开。
厂区的大喇叭里正播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欢快的旋律与他沉重的心情形成鲜明对比。
李国庆骑上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沿着厂区外围的林荫道疾驰。
半小时后，李国庆回到了工业园区办公室。
这是一栋新建的三层小楼，墙上刷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红色标语。
他的办公室在二楼尽头，窗户正对着大坪糖厂的方向。
“国庆，你回来了。”伟才一瘸一拐地走到李国庆身旁，“刚才陆厂长来找你，说想约谈谈糖厂技改的事。”
李国庆冷笑一声：“知道了。”
陆凡这个时候找他，八成跟专利的事有关。
伟才不放心地问道：“你都从糖厂离开了，他为啥还来找你？”
“哼！这种人心眼多着呢！无利不早起的人。”
“你可要小心呀！”
“没事的，伟才哥，你忙去吧！”
他关上门，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几张泛黄的图纸——甘蔗收割机最初的设计草图。
这些年来，他一直随身携带着，像是带着一段无法割舍的记忆。
突然，门外的一阵敲门声吓了他一跳。
他开门一看，原来是大坪糖厂机电车间的王师傅。
只见王师傅压低的声音结结巴巴道：“国庆，那事，我对不住你……”
李国庆没想到王师傅会主动来找他。
“王师傅，咋回事？快坐下来说。”
“我儿子明年就要毕业了，要是进不了糖厂……”王师傅的声音哽咽了，“陈伟那小子说，他舅舅在省里……”
“我理解。然后呢？”李国庆打断他。
“你写的笔记，设计的图纸和数据我给陈伟了。”王师傅说完不敢直视李国庆。
“我知道。”
“你是咋知道的？”王师傅吃了一惊。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老实告诉我，图纸是不是原件？”
“我只给了他复印件！”王师傅急切地说，“原件还在老地方，三号工具箱夹层里。”
李国庆的眼睛一亮：“谢谢你，王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