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盯着神千落瞧了一会。
神千落盯了回去，却被握住了纤细的手腕。
“阿离不惊讶？”见此也不慌张，半大少年笑眯眯地坐在龙龙的腿上，想要捣鼓些小动作的手被握着，沁出些许缭绕的温热。
“如若是你，那么惊讶也无意义。”圈住神千落的臂膀沉稳依旧，钟离的声线紧擦着耳边，倒是蹭出缠缠绵绵的波澜，“相比起讶然，不如好奇，我是何时暴露了身份。”
兴致颇佳地环住他的脖颈，一搓外翘的呆毛就蹭了过来：“踏入沙漠的那几日罢，阿离不肯多做伪装，我也只好故作糊涂了呢？”
“不过——”说着嗓音拖沓了些许，神千落眨着眼睛，蛊惑似的悄然轻语，“龙龙既喜欢被我抱着，不如日后多多变回本体，让少主大人搂搂抱抱、好生疼爱？”
他自然是被摸了脑壳，顺带飘来一句‘看你表现’。
“？阿离竟是这般斤斤计较的龙龙。”
“我若不多加些条件，只怕你又会缠着我，拿我做些古怪取乐之事。”
闻言稍稍睁大眼睛，神千落浑然可怜兮兮的无辜神情，赖在怀中扒拉着，撒泼打滚、乱动乱蹭。
“我何时苛待过龙龙？搂搂抱抱可也算作对阿离的嘉奖——如此说来，龙龙才应当好生表现，为少主辛勤打工、卖身卖艺呢。”
大抵是久别胜新婚（？），凭着还未长大的身高优势，神千落高高兴兴地拽着钟离胡扯了一通，有恃无恐，连摸带啃，嘴角翘得像只偷腥的小狐狸，正大光明地占起了龙龙的便宜。
“我可仍是小孩子的身体哦，如此一十三的咳年咳，龄，阿离定是难耐至极罢~我懂我懂，就如同我面对柔弱龙龙的寂寞~美食近在眼前，却吃不得，喝不下，哪怕同床共枕也是翻来覆去，寝食不安……唔！”
到底因为胡乱叭叭的小嘴太过叽叽喳喳，被迫静了音。
……
不知多久后，闷着脑袋垂着呆毛蔫哒哒的神千落双手撑着下巴，闷在一旁气鼓鼓又一整只凌乱着银发，不说话了。
钟离嘴角噙着笑，意犹未尽（），又去哄他。
“年幼的少主虽更为强势，但终究是现在的你令人感到熟络。如此明显的成长，无愧神明之称。”
“好吃罢？更香了罢？”
仍闷着呆毛哼哼，神千落持续幽幽，选择转移话题，“阿离与我胡闹许久，也未曾提过父亲，想必是已有定数。”
提起正事，两人回眸对视，俱是认真起来。
“不错。现实中的他与我签订契约，已是被迫留在赤王陵，可我不曾料到，即便遭到囚禁和封印，他也依旧可以潜入你的梦境，致使你沉沦旧梦无法醒来。”
闻言稍稍蹙眉，神千落思索着什么，喃喃轻语：“他仍苟活人世，是我的失误。”
只可惜，呢喃般的台词却不那么温和，反而轻佻幽然，透出十足冷漠的杀气，“借善恶之别，妄图使我迷失自己？呵，父亲久居高位，如今倒是只会使些江才郎尽的伎俩。”
钟离瞧他一眼，就如浑然没有察觉此刻淡漠至极的「神千落」，与众生面前那温润如玉的翩翩少主有所区别，稍许颔首：“不过此行，我留意到了祂的异样。千落，你了解过父母的事吗？”
神千落微微一怔。
“父亲不甚了解。而母亲……”
他说着，难得迟疑地停顿了语气，轻叹时的落寞不假，更显露出此事的异常，“母亲曾是一位合格的神明。”
只不过清浅的一句话，就如同石破天惊，令钟离都不由得认真凝视过来。
“她温柔、亲切、善解人意。笑面魔神没有说谎，阿离，我所学会的一切最初的善意，来源于「母亲」。”
泠然的金瞳注视稍许惊讶的钟离，神千落侧过眸来，“可后来的某一天，也是天理最后一位子嗣——神千乔降生，天理之位选拔战争开启的那一日，她变了。”
“她变得不再近人情，不再心怀大爱，也不再亲近她的子女…哪怕是被妈妈从小养在身边的我，也无法理解这突然的转变。”
“千落…既然事出突然，我想，她未必没有难言之隐。”留意到少年语气淡淡，神情如常，眉眼间却划过一闪而逝的落寞，钟离出言宽慰。
“嗯，我猜得到的。”可他却看到青稚的神明倚靠着他，姿态宁静地远眺天空，透彻浩瀚的云落入他暖金的眸瞳，好像一汪承载世界的倒影。
“我同样猜到了事出有因，也在日后不断的相处与试探下，找到了最为准确的形容。”
侧眸之时，神千落轻笑一声，他的姿态好似在说一件极为稀疏平常的小事，眸光却熠熠，倾泻难以言喻的邃然，“她就像是被某种力量操控的木偶——”
“以木偶比喻天理，想来是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可这份猜测在我见到父亲的那一刻，得以证实。”
“阿离，「父亲」来自世界之外。”
“他突兀出现在我的面前，对我直言我通过了考察，获得了接触世界真相的资格，要拉我加入他所代表的阵营。”
“因此我欣然接受了天理之外的邀请——”少年叙述时，语气总是不紧不慢，雅致从容得可爱，特别是翘起嘴角，露出微笑的模样，“并下定决心，掀翻所有棋局。”
钟离不出所料地稍稍挑眉。
自家小朋友的性格他自是了如指掌，让伟大的少主大人按部就班地遵循前人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完既定的棋局……
他必然是第一个造反的。
就像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反抗天理……
也不知是喟叹还是唏嘘地思考着，钟离突地微怔一瞬：“既然如此，你与天理的那一战，莫非…”
神千落自是点头：“不错哦，「父亲」的存在令我惊觉，「母亲」的转变应当与天理之外的存在有关。而既然如此，由遭受控制的她亲手开启的天理之位选拔战争，是否也是「祂们」乐见其成的阴谋？”
“祂们所需要的，或许并非一位合格的神明、天理，而是「容器」。”
“…确有可能。”闻言思索片刻，钟离接上了分析，“由此可见，推翻天理并非最优的选择，而长子突然的反抗，打破了祂们的阴谋，也借此从棋局安全隐退。”
“…唔。”
倒也算不得安全。
心虚的下一秒连忙点头，神千落笑吟吟的模样看不出异样，只随着对方的语调继续轻语。
“隐入提瓦特后，我与赤王、树王、花神联手制作了一具身体，借阿乔的时间之力送给了过去的自己。”
“无论出于怎样的立场，「低维」本世界的神明，都需要借助一位来自「高维」的外来者的力量，而幸运的是，我和阿乔应当是找到了他。”
“尼伯龙根所言不错哦，我之所以会梦到过去，梦到过去战无不胜的自己，是因为我败给了天理，历经了生命中的唯一一次失败。”
“可当昔日的天理少主真正一身狼狈，站在提瓦特的土地之上，只可仰望天空之时，阿离，你可知我有何感想？”
凝望少年的神情稍许变动，钟离似是想到了什么，极轻地弯起嘴角，轻语：“我猜，应当是感到了一丝期待，或者说，兴奋吧。”
神千落眸光一亮，终究是轻笑了起来：“这世间果然只有阿离懂我呢。我早已站在世界的顶端，可如今得知了天空之上仍有崭新的世界，便也就愈发好奇，棋局之上的我，究竟处于怎样的地位。”
回眸之时，少年金瞳淡笑，唇角微扬，银发在烈阳下融融耀耀，“阿离，我想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