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子一下下落在顾念北背上,少年的闷哼声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压抑的抽气。
柳娘被婆子死死按在门外,眼睁睁看着儿子受苦,眼泪流干了,嗓子也喊哑了,只能徒劳地捶打着门板,发出绝望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顾彻终于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拖下去找大夫治伤。”
柳娘疯了似的冲进屋里,扑到顾念北身边,颤抖着抚上他渗血的后背,眼泪砸在儿子冰凉的皮肤上:“念北,我的儿……”
顾念北艰难地睁开眼,看见母亲红肿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疼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顾家请来了大夫,说顾念北伤得重,至少要躺一个月才能下床,还得好生将养,不然怕落下病根。
而顾彻,连看都没过来看过。
夜深了,柳娘替儿子掖了掖被角,起身走到窗边。
月光洒在庭院里,冷清得让人心头发凉。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腕上那只褪了色的银镯子——那是当年顾彻在边关用第一个月的饷银给她买的,说等回了京,就给她换只金的。
如今京是回了,可那个许诺,早就被风吹散在边关的尘土里了。
她对着月亮,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泪意已消,只剩下一片沉静的决绝。
往后,她不为顾彻活,只为自己和念北活。
这将军府的争斗,她一定要赢,只有赢了,才不会任人宰割!
第二日傍晚,暮色刚漫进窗棂,柳娘亲手做的杏仁酪便被丫鬟端进了书房。
白瓷碗里盛着莹润的膏体,上面撒着几粒殷红的枸杞,清甜的香气混着暮色漫开来,恰好落在顾彻摊开的卷宗旁。
这几日顾彻正忙着应付府里新来的几位美人,除了每日清晨去昭华院里,隔着雕花屏风说上几句情话外,其余时辰都被那些莺声燕语缠得脱不开身。
此刻瞥见那碗熟悉的杏仁酪,喉间忽然泛起暖意——当年在边关戍守,冬夜里寒风如刀,柳娘总在他巡营归来时端上这么一碗,瓷碗烫得焐手,甜香漫进鼻尖,能驱散半宿的寒气。
旧忆翻涌上来,顾彻握着笔的手指顿了顿,心头那点被琐事磨出的烦躁竟淡了几分。
待到掌灯时分,他索性搁了笔,转身往柳娘的院子走去。
院里静悄悄的,只有窗纸上映着个低头缝纫的身影。柳娘正坐在灯下做一件锦袍,针脚细密匀整,一如当年在边关军帐里,她为他缝补铠甲内衬时的模样。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望过来,先是愣住,随即眼里炸开惊喜的光,可那光还没焐热眼眶,泪珠子已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你来了……”她声音发颤,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绣绷上。
顾彻见她这副模样,方才还存着的几分疏离霎时化了,心软得像被温水泡过的棉絮。
他走上前握住她微凉的手,温声哄道:“怎么又哭了?我这不是来了么。”
两人本就没什么深仇大怨,不过是些儿女情长的龃龉,此刻一递一句地说着话,先前的隔阂便散得无影无踪。
柳娘顺势靠进他怀里,发丝蹭着他的衣襟,声音软得像:“念北那孩子,前日冲撞了你,实在是因为太在乎你这个父亲。他年纪小,见不得旁人分走你的心思,就像妾身……”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了点娇嗔的酸意,“妾身这几日拈酸吃醋,惹你烦心,不也全是因为在乎夫君么?”
顾彻指尖摩挲着她的发顶,听着这贴心话,胸口那点大男子主义的虚荣被喂得满满当当。
可不知怎的,心底偏有个角落隐隐发闷,像压着块湿棉絮。
柳娘却没察觉,仰头望着他继续道:“这世间女子,哪个见了丈夫与别的女子亲近,能真的无动于衷?越是放在心尖上的人,才越容不得旁人分走半分情意,一时失了分寸也是常情啊。”
这话像熨帖的暖炉,把顾彻的得意烘得更旺。
可那点莫名的不适还在,直到他垂眼望见柳娘那双含着委屈与依赖的眸子,忽然间明白了——昭华从来不会有这样的神情。
昭华的眼里总是静的,像深潭,偶尔映出点波澜,也绝不是这般带着烟火气的嫉妒或依恋。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根本不在乎自己?
顾彻的心猛地一沉,婚前那些关于昭华心有所属的传言忽然钻进脑海,还有那日她看到休书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喜……
他的脸色霎时青了几分,指节攥得发白。
柳娘感觉到他身体陡然绷紧,悄悄抬眼瞥了瞥他的神色,故意嘟着嘴嗔道:“如今府里妹妹多了,个个年轻貌美,没准哪个就像当年的郡主那般好福气,一举成孕……真到了那时,夫君可千万别忘了妾身和念北才好。”
“一举成孕”——这话像根针,狠狠刺进顾彻心里。
是啊,昭华当年就是这样好福气。
他从未细想过,可此刻,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突然清晰起来。
顾念北眉眼间处处像他,可顾斯年那张脸,却像极了昭华,细究起来,竟没半分与自己相似的地方!
这样一想,顾彻不止面色发青,连头上都觉得有点发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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