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谢周生拱手。
皇帝面色阴沉道：“你喜好拜佛参道吗？”
谢周生怔了下，脸上露出短暂的迷茫：“臣并无此好。”
皇帝脸色更加阴沉：“你无此好，为何常去周云观？你们是不是都知道那里盘踞着一个妖孽，李修那个狗奴才瞒着朕，连你也瞒着朕！”
谢周生惊愣着跪下道：“陛下明鉴，臣并不知道周云观内藏有妖孽。臣常过去乃是因为臣的母亲因为误会去周云观大闹过，臣起初过去只是为了赔罪，后来发觉在那里能静心，便常过去走走。
臣是听说那里的观主很是灵验，可臣并没见过那观主，也只当是愚民乱传，心中是不信的，也从没见过神奇之事在观中发生，臣，臣并非要欺瞒陛下，实在是……”
他惯常机敏，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此刻表情懵怔中还带着些许委屈，话也说不完整，竟有种不知该怎么辩解的感觉。
皇帝的疑心反而消了一些。
想他也确实没有理由欺瞒自己，皇帝看了眼旁边的陈锦。
陈锦会意，思索片刻忙道：“回禀陛下，谢大人的母亲是曾在周云观闹过，但月报上没有详细记载。”
谢周生忙道：“那时母亲带臣和两个兄弟初到京城，一路吃尽苦头，无处可依，臣的舅舅也不肯收留，当时臣的三弟还丢了，臣的母亲便有些神情恍惚，走至周云观时认错了里面的人当成了臣的妹妹。
臣之所以后来去周云观赔罪，便是因为愧疚之情。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可臣的父母对妹妹实在不好，妹妹三岁便被丢在庄子上，她找回来后父母竟又将她卖与人做妾，且还半路下落不明。
母亲知道对不起妹妹，心神恍惚之时便觉是妹妹在报复她，以至于认错人后便大吵大闹。
臣当时身染病疾，知晓后一不能苛责母亲，二又实在愧对妹妹，便借着赔罪时常过去周云观，只当是给妹妹赎罪，如此才能心安。”
他情真意切，皇帝心中疑虑已消除大半，却还是又看了眼陈锦。
月报上是没有详细记载，但李氏大闹的缘由，只字片语还是有的，与谢周生说的吻合。
陈锦忙点了点头。
皇帝心中最后那点疑虑便也消了，手撑在桌案上捏了捏眉心，有些疲倦的抬了抬手：“爱卿起身吧。”
“谢陛下。”谢周生站起身，拿衣袖擦擦额上细汗，““陛下方才说周云观盘踞着妖孽，可是当真？”
皇帝嗯了声：“陈锦你说。”
陈锦忙将周云观的事情详细说了。
谢周生听的心中直跳。
他只当是皇帝知道了周云观的存在，不想琉璃竟然没走，如此情状似乎是要直面皇帝的意思。
她到底要做什么？
皇帝以前就很是忌惮神鬼之说，经过昌平一事，他心中定是忌惮更甚。
琉璃那样的存在，不可能不知道。
他费心隐藏她，不想让皇帝知道她，她却主动暴露在皇帝面前……
她是要跟皇帝对抗。
还是要诱得皇帝纳她在身边！
谢周生心神不宁起来。
皇帝疑心他的时候，他都能沉着应对，此时却险些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
陈锦道：“谢大人这是怎么了？”
谢周生回过神，勉强扯起了扯嘴角：“没什么，只是想到我竟然经常去妖孽盘踞的地方，心中有些后怕。”
陈锦笑道：“谢大人到底是文官，不过一区区妖孽，便能被吓成这样，殊不知有陛下龙气在，任她是何种妖孽都能无所遁形！”
谢周生道：“陈公公说的是，是我太过胆小了。”
皇帝对谢周生的疑虑消除了，心中又满是那妖孽，烦躁道：“爱卿，你说该怎么办？”
谢周生想了想，羞愧道：“臣是人，对妖孽当真是束手无策，还请陛下恕臣无能之罪。”
皇帝摆了下手，虽是失望却也没苛责什么。
陈锦适时道：“陛下，奴才倒是有个主意。”
皇帝道：“说。”
陈锦道：“护国寺高僧众多，尤其是玄清法师声名远播，虽则法师如今不在京城，但他的师兄弟以及方丈想来修为也是不俗，或许可以让他们前去伏妖。”
谢周生的手收拢起来。
他当然也知道护国寺的法师，不说就是拿不准琉璃能不能应付。
如果不能应对，被那些和尚抓住，他要如何救她！
陈锦这阉人多嘴多舌，跟李修一样的该死！
皇帝点头道：“你去传旨，命护国寺的方丈带领众法师去周云观伏妖。”
陈锦喜道：“奴才遵旨！”
谢周生回了内阁。
却是坐立不安。
他下面的阁员也不敢多问。
两个时辰后，有书吏进来在谢周生耳边说了什么。
谢周生脸上的血色仿佛被瞬间抽离，手撑在桌案上。
书吏见状吓了一跳，忙问：“大人，你怎么了？”
谢周生看了看他，忽然推开他，站起身朝外走去。
越走越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护国寺的法师已经把周云观的妖孽收服，现在关押在护国寺内，陛下已经过去了。”
谢周生不知道自己过去能怎么办，但他必须去。
他的琉璃。
他还没有见到她，还没有触碰到她，她不能就这么被皇帝除去！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谢周生从阁内跑出来的样子实在是失态，许多堂官书吏纷纷围上来。
谢周生揪住一个书吏的衣襟：“马！去给我找匹马来！快去！”
他昳丽的面容上青筋暴起，眼神却是深深的绝望与害怕。
文渊阁的人哪里见过他这样，都被吓到，那被他揪住的书吏忙道：“我，我这就去，这就去。”
他匆匆跑开，不多时便牵来一匹马。
谢周生拉过缰绳，翻身上马，策马往护国寺方向疾驰。
街道上的行人被他惊的纷纷尖叫避让。
三刻钟后，他终于赶到护国寺山下，弃马奔上高高的山阶。
护国寺山门外站着两排侍卫。
谢周生上来便被他们拦住。
“谢大人，陛下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入。”
谢周生现在十分狼狈，官帽已经掉落，发髻松散，有几缕长发落下黏在脸上。
但此时的他却爆发出如同山峦般的气势，厉声喝道：“放肆！本官乃是首辅，陛下在里面，妖孽也在里面，身为臣子如何能不跟随，让开！”
侍卫被他镇住，却还在犹豫：“谢大人，陛下那里有陈公公……”
“我管他是陈公公赵公公，陛下身边必须有我在！”谢周生眼中布满红血丝，“本官再说一遍，让开！”
侍卫们互相看看，默默让开一条道。
谢周生赶忙进去。
寺内大，也很静，一路上不见半个人影。
谢周生心神大乱之下，连主殿也没找到，跑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些许人声。
忙循着声音过去。
这才见到许多僧众。
足足有上百人，他们围坐在一座宝塔周围，双手合十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
里面并不见皇帝。
只有陈锦双手交握，一脸焦急的走来走去。
谢周生过来的时候，他便立刻发现了，快步走过来叫道：“谢大人？你怎么来了？还这般模样？”
陈锦打量着谢周生，眼中猜忌重重。
谢周生此时却已经顾不得什么了，忙问道：“陛下呢？那妖孽呢？”
说起皇帝，陈锦也暂停了猜忌，望向宝塔道：“陛下被那妖孽带进去，这都半天没有出来了！”
他恨恨的看着那上百僧众：“这还是高僧呢！说什么那妖孽已经被收服，却让陛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妖孽带进塔里，他们却束手无策！陛下要是有半点闪失，咱家定是要千刀万剐了这群秃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