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x. xx. xx
指尖已经悬在了日记封面的磁吸扣上,我盯着那饱经岁月洗礼的封皮,却迟迟没有翻开它的勇气。
脑海里反倒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起来。
埃克斯是谁?
世界冒险协会的前任会长,鬼影迷踪的创始人,学识渊博的科学家,同时也是曾在无数谜境中来去自如的传奇冒险家。
在成为破谜者之后,我曾无数次在各种正式与非正式的场合听人提起他。
他的名字像是某个璀璨的太阳,被“睿智”“冷静”“无畏”之类的云朵层层托举,高悬在我们这些后辈的头顶之上。
当我真正与他并肩作战之后,我才明白,那些看似浮夸的词句,其实也未尝能将他的真实描述清楚。
可现在,那样一个存在的私人日记,就这样安静地躺在我手中。
这种感觉说不出的诡异陌生。
以至于让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留下这些文字,给未来的某人阅读的。
毕竟,说真的——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这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让我突然没绷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笑声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完了。
“有什么发现吗?”果不其然,伊西斯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她抬头看向我,眉眼之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与关切。
“没什么。”
我连忙压下嘴角,努力让表情看起来严肃些,假装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只是刚刚……突然想起一件高兴的事。”
伊西斯安静地垂下眼帘,视线落在我手中那本还未被翻开的日记上。
“你看到哪了?”
我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其实……我还没开始看。”
我低头,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封皮:“因为,这是埃克斯的日记。”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注意到伊西斯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
可随后,她只是轻轻点头,平静道:“我明白了。”
“既然你会将它取出来,就说明,你相信里面藏着对我们有用的信息。”
我点点头,语气却带上了几分玩笑般的不确定:“理论上是这样的……”
“可是你在害怕。”伊西斯注视着我,清澈如湖泊般的眼眸不起波澜。
“我?”尽管有些疑惑,但我还是下意识地笑了笑,“我能害怕什么啊?”
“你在怕,里面的内容,可能会推翻你对埃克斯的认知。”
伊西斯的声音很轻柔,没有刻意强调什么,每个字却都像钉子那样笃定。
我沉默了,笑意也渐渐从脸上消退。
“也许吧。”我低声承认了自己的脆弱。
听到这句话,伊西斯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笑意中不带任何评判。
“你不必急着读。”
她重新低头,将注意力落回手中的资料上。
翻动纸张时发出的沙沙声很平稳,在寂静的房间内听起来格外清晰。
“既然它能等到现在,自然也不在乎再多等一会儿。”
语毕,伊西斯没再多言。
可我明白,她该说的,其实都已经说了。
你与他之间的事,我不会插手,但别忘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忽然意识到,伊西斯知道我在犹豫什么,甚至比我自己还要清楚。
可那薄薄的一页纸,终究还是得翻开的。
我将日记本轻轻放在桌上,闭上眼,双手合十,做了一个深长的呼吸。
抱歉了,埃克斯。
我在心里,郑重地向那个不在场,甚至不会知晓我做了这件事的人说道。
而后,一字一顿地,我对自己低语:
别矫情了,渡。
你已经不是那个还在幻想“冒险”是什么模样的小孩了。
你不是在缅怀过去,也不是在窥探秘密。
你是在查资料,是在寻找答案。
你只是在做,一名破谜者该做的事。
花费了一些时间,强行将那些无谓的情绪压下,为接下来的调查做好准备。
再度睁开眼,我终于伸手,“啪嗒”一声,稳稳地打开了日记本的磁吸扣。
我没有从第一页开始读。
而是,直接翻到了那个关键词第一次被提及的地方。
“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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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x年xx月xx日,晴
地点:——
今天的风很干燥。
我们在遗迹外沿北侧的高地扎营,本意是明日一早便能顺坡向下进入新的勘探区域,结果半夜被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沙尘惊扰,醒了。
起初只是睁眼望着营帐顶上不动的阴影,一动不动地躺着。
后来不知不觉地,又睡着了。
然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许许多多“人类”,却没有任何熟悉的面孔。
所有人都穿着某种灰白色的粗麻衣,像被驱赶的羊群。
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甚至无法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活着”。
我跟着他们行走在荒原上。
无人说话,唯有脚步声震得我耳膜发疼。
我试图问,但喉咙干哑如被封住了一般。
我想停下,可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前迈步。
没有原因,也没有选择,仿佛行走已经成了生命中唯一的职责。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一生。
北极星。
我忽然想,我需要北极星。
于是我抬起头。
天空,不是天空。
我看见了祂。
不是星辰,也不是云海,而是一张巨大的天幕。
祂没有明确的色彩,却无边无际地悬浮在天际之上,安静地垂落下来。
祂安静地笼罩在我们之上。
那不是压迫,也不是庇护,只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在场。
而我们所有人,包括我,追随着祂,都在祂之下行走,却从未真正抬头。
像培养皿里的微生物,像被观测的蝼蚁。
惊醒时,我出了一身冷汗。
没有惊扰不远处打着鼾的勘探员,我钻出了睡袋,轻步离开帐篷。
帐篷外星光稀薄,远山轮廓模糊不清,下方是我们今天准备勘察的遗迹。
我喝了一口冰冷的水,试图让自己恢复清醒。
然而眼前似乎仍浮现出梦中那无声的人潮,耳边仍回响着那嘈杂的脚步。
更难忘的是,抬起头时,所仰望到的那道“天幕”。
我不记得它的模样,却记得那种既超越语言、又压倒一切秩序的感受。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某种启示,还是最近翻阅古文明资料过多而产生的幻觉。
但我已经有所决定,为这个仍无定名的文明体系命名——
天幕文明。
并非是因其高高在上,而是因为祂庞大、无声、始终笼罩于我们之上。
至于我们,也不过是行走在天幕之下的渺小存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