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碎瓷声起。
在殿外等候的吴康眉心顿时一紧，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快步朝内奔去。
破旧的门被人从外大力推开，地面上灰尘扬起，满是蛛网的经幡随风而动。
吴康迈过门槛，只见叶朝好端端地站在殿中，他立即长舒一口气。
视线垂落，这才看见她跟前碎裂了一地的瓷片。
殿中安静，落针可闻。
慧济圆睁着眼，看着叶朝掌心汩汩而下的鲜血，怔了好一会儿才双手合十，紧闭了眼低声念了几遍“阿弥陀佛”。
掌中鲜血滴答而下。
吴康目光触及瓷片之上晕开的血渍，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他走近些，盯着她尽染了血的手：“小娘子，您这是……”
叶朝置若罔闻，她竭力握紧手中的碎瓷，任由鲜血淋漓，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片刻后她饱含期盼地看向一旁眉眼震惊的叶宣。
没有任何变化。
心中一沉，叶朝缓缓松开五指，掌心之上一片殷红，忐忑道：“大师，我的血为何对爹爹不起效用？”
见她毫不犹豫地自损其身，星云神情之上已然极为动容。
他又仔细打量了叶宣一番，见他眼中除了震惊之外，再无其他，眉心不由一紧。思索了许久，他才看向叶朝：“如今怕是仍然缺少一个契机。”
“您可知还缺少什么契机？”
“此乃天机，贫僧只窥见一角，并不曾看见全部。”星云缓缓摇了摇头，见叶朝表情之上满是失望，他又出言安慰道：“或是时机未到，小娘子且再等一等。”
叶朝闻言，长睫掩去眼中失落，她垂落了手，碎瓷委地的瞬间又裂成了几瓣。
她心中本是难过的，可抬眼看见至亲就在自己眼前，酸涩便散去了几分。
怕吓着叶宣，大氅将伤手掩在其中，她朝着叶宣走近些，低声道：“爹爹，兄长与不逾都来了青州，您可想再见一见他们？”
叶宣看着面前那张强颜欢笑的面庞，脑海中分明没有任何记忆，可却说不出一句拒绝之言。
叶朝见他不出声，便试探般地伸出另一只手意欲搀扶起他，她几乎屏住呼吸。
下一刻却见指尖从他魂体之中划过，半分衣角都未曾碰到。
她怔愣在原地。
星云瞧见这一幕，他叹了口气：“小娘子，叶将军已是生魂一道，常人定然无法触及。”
“可我当时分明能触碰到不逾，”叶朝垂眼看向空空如也的掌心：“我既能触碰到他，为何触碰不到爹爹？”
星云看着身前凉透了的茶盏：“世间之人本就有诸多牵绊，若您彼时未曾触及到王爷衣袖，后面许多事情怕是都不会发生，洗净污名便也无从谈起。”
他抬眼，透过稀疏的窗棂望向庭院：“一切都是神明仁慈罢了，小娘子切不可纠结于此。”
若是从前的叶朝，听得这样一番话定然会深觉荒诞，可如今的她，唯有感念。
她无奈一笑，随即朝着星云福了一礼：“大师，如今天气寒冷，此间庙宇又四面漏风，实不可久留，您与慧济小师父便与我一道离开吧。”
叶朝说完又看了眼叶宣：“还有爹爹，我带您去见兄长还有不逾。”
慧济极其渴望地看着星云，面上恳求之色毫不掩饰。
火堆中干柴已快烧完，只剩些许余温。
星云艰难地从稻草上站起身，他疑惑地看了眼慧济：“方才不还抱怨此间庙宇不够恢弘，如今怎么又不动了？”
慧济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他站起身，拍去手中灰尘就着急忙慌地去收拾行李了。
……
青州城门前。
会兰回点了五千兵马，朝着完颜宗抱拳恭敬道：“属下多谢殿下信任，今日定然会全力以赴。”
他掀起眼皮看了眼索绰罗衍，似笑非笑道：“也好替索绰罗大人报仇雪恨，杀一杀那明砚舟的威风！”
索绰罗衍神情紧绷，若非完颜宗在此，他的拳头怕是早便砸到了对方面庞之上。
会兰回见他不应声，便又示威般地挑了挑眉，随后抬起手，扬声道：“突厥的勇士们，随我杀！”
“杀！”
嘶吼之声响彻云霄。
明砚舟面不改色，一只手负在身后，只扬声道：“弓箭手！”
“在！”
“听我号令！”
“是！”
他牢牢凝着已策马而来的突厥骑兵。
冯玉执着剑，眼中杀意已起。
会兰回仰头看着城楼之上那道颀长的身影，手中弯刀遥遥一指，眼中尽是激奋之色。
可他还未能扬威，身下战马已在厉声嘶鸣。
会兰回面皮一紧，他猝然低头，隐见泥土之下覆着一层草皮，其下寒芒毕现。
铁蒺藜！
“有埋伏！”他回过身厉声高呼，可为时已晚。
身旁已有数人从马上跌落，惨叫声此起彼伏。
原本斗志昂扬的突厥骑兵，还未至青州城门之前，便已有了伤亡。
战马已不受控制，它发着狂猛地往前疾奔了几步，随即前蹄一屈，便要将马背上单人甩落下来。
会兰回此刻已顾不得其他，他足尖一点，身躯已从马背上飘然而起。
身侧是被发狂的马儿一脚踩中肋骨的骑兵，现下正大睁着眼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会兰回咬紧牙关，他灵活地躲开从后奔来的战马，随即身形稳稳落在那伤兵的身躯之上。
重力袭来，将其背后还未完全刺入的铁蒺藜沉沉没入背脊，那伤兵几乎是瞬间便没了气息。
可会兰回毫不在意脚下那人的生死，他咬着牙回身望去，身旁倒下之人无数，五千兵马，如今安然无恙的至多只有三千。
可明砚舟怎会如此轻易便放过他。
铁蒺藜阵本就在弓箭射程之内，踏入其中的突厥骑兵还未来得及撤退，箭雨便已至身前。
猝不及防之下，唯有挥刀去挡。
但箭雨太过密集，仅凭手中弯刀，如何能抵挡得住？
身中羽箭跌下马背的，一时又不知凡几。
完颜宗勒紧缰绳在后头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兵马遭此重创，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索绰罗衍牢牢盯着发髻散乱，一身狼狈的会兰回，心中不虞骤然消失。
他策马挡至完颜宗身前，高声道：“来人，保护殿下！”
完颜宗被随从护着往后退了数步。
会兰回一路踩着士兵和战马的尸首往后退，此刻终于退至弓箭射程之外，他几乎不敢回头去看完颜宗的面色。
字字句句仿佛都是从牙齿中吐出来的一般，他恨声道：“明砚舟！”
残兵瑟缩着步至会兰回身后。
索绰罗衍冷眼瞧着，片刻后故作遗憾道：“会兰大人，在下早便告知您，明砚舟用兵狡诈，请您务必多加小心。您彼时若是能放下成见，听一听在下诚心之言，今日也不至于青州城门都未曾摸到，便使我军有了这么多的伤亡。”
会兰回心中极为愤恨，但如今兵败为大军亲眼目睹，他又如何还能替自己辩解？
唯有哽着嗓子，不发一言。
完颜宗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冷声道：“还站在此处做甚，我突厥兵士只要未曾死绝，哪怕仅余下一人，也要一往无前！”
会兰回抬手拭去面上血污，看向城楼上的神情已满是嗜血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