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示谈不上。你们年轻人有想法，有干劲，这是好事。”他呷了一口茶，“不到三十，就已经是市府的大管家，不简单，很不简单。想当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基层写材料，熬夜熬得两眼发花呢。”
陆江河笑了笑，“都是组织培养，还有老领导们的提携。”
陆江河微微欠身，“尤其是我岳父，沈珉坤，沈书记对我的教诲，让我受益匪浅。可惜，现在……”
赵立东端着茶杯的手，没有任何变化，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吹了吹杯口的热气。
“嗯，年轻人要懂得感恩，这是好的品德。”他开口了，声音平稳，“不过，也要学会向前看。个人的际遇，起起落落，都是常态。关键是，要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不要辜负了组织的信任。”
陆江河心里一沉，但脸上依旧挂着谦逊的笑容。
“赵书记教训的是。只是江州最近的情况确实有些复杂，一些历史遗留问题，牵扯到了很多人，也影响了干部队伍的稳定。我作为办公厅的负责人，心里很焦急，却又不知该如何妥善处理，所以才想斗胆请教您。”
赵立东终于放下了茶杯。
“江河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要记住，天塌不下来。任何问题，组织上都有组织的原则和处理办法。不该你操心的事，就不要去想。不该你插手的事，更不要伸手。”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待会儿还有一个会。”
赵立东站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笑意，“今天就先这样吧。你远道而来，在上京多转转，看看，就当是休假了。”
前后十分钟，来去匆匆。
陆江河也跟着站了起来。
“是我考虑不周，耽误了赵书记的宝贵时间。您慢走。”
送走赵立东，陆江河独自在茶室里坐了很久，直到杯中的茶水彻底凉透。
回到酒店，他脱掉外套，扯了扯领带，坐到床边，拿起了手机。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江河？”沈文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
“是我。”
“怎么样了？是不是……不顺利？”电话那头的沈文静，呼吸都放轻了。
陆江河靠在床头，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放着与赵立东见面的每一个细节。
他摇了摇头，即使妻子看不见。
“不算顺利。”
“但能见到他，本身就是一种进展。这说明林颖给的东西分量足够，也说明赵立东这个人，至少愿意听一听。”
“他这个人，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或者说，到了他这个位置，每走一步，都要计算得失。他今天行色匆匆和我聊了会儿，夸了我的前途，勉励我要向前看，就是绝口不提爸的事。”
“我提了两次，都被他轻飘飘地挡回来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白：这件事，他现在不会碰。”
“为什么？”沈文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他和我爸不是……”
“是故交，但更是政客。”陆江河打断了她，“文静，你要明白，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赵立东之所以讳莫如深，原因只有一个，局势还不够明朗。”
他停了一下，组织着语言。
“他不敢确定，爸是不是真的就清白如纸。他更不敢确定，扳倒爸的那些人，背后还有多大的能量。”
“他现在就像是站在岸边看两个人掉进了水里，在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能活下来之前，他绝对不会冒着自己也被拖下水的风险，去拉任何一把。”
“官做到他那个级别，求的不是寸功，而是无过。帮了爸，万一爸身上真有问题，他就是政治污点。可如果爸是清白的，他现在不帮忙，将来也顶多是落个‘谨慎’的名声，对他毫发无损。这笔账，他算得比谁都清楚。”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只听得见沈文静压抑着的，浅浅的呼吸声。
“那我爸……我爸他怎么办？”
陆江河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别哭，文静，听我说。爸不会有事的。”
他能想象到妻子此刻正一个人挺着肚子，强忍着泪水的模样。
“赵立东的态度，其实也在我的预料之中。我本来还存了一丝幻想，想着如果能请动他这尊大佛，我们就可以用更稳妥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直接把证据给他，就不用把江州那潭水搅得太浑。”
“但是现在看来，这条路走不通了。”
“既然温和的办法没用，那就只能用最烈的药了。”
“江河，你的意思是？”
“准备动手吧。”陆江河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通知你的人，把杨洪给我们的那些资料，分批次，给我爆出去！”
“本来，我寻思着，这些东西是最后的底牌，能不动，尽量不动。毕竟动静太大，容易伤及太多人，也会把我们自己彻底推到风口浪尖上。”
“但现在，不动不行了。”
“赵立东这种人，需要的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一个让他觉得值得下注的理由。我们不把水搅浑，不把那些藏在水底下的脏东西逼出来，就没办法证明爸是被陷害的。”
“我们就得亲手把证据递到他面前，让他看到我们的力量和决心，看到这件事背后牵扯的利益集团有多么庞大和肮脏，他才会意识到，介入进来，不是风险，而是天大的功劳！”
沈文静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重新恢复了镇定。
“我明白了。我马上安排。”
“嗯。”陆江河应了一声，语气又缓和下来，“你那边注意安全，让蒋泽涛安排的人，二十四小时不能离身。公司的事，让徐妍妍去做吧，现在没有什么比你和孩子的安全更重要。”
“我知道。你也是，在北京一个人，凡事小心。”
“放心。”陆江河笑了笑，“他们现在还顾不上我。”
短暂的沉默后，沈文静轻声问：“累不累？”
“不累。”陆江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温柔，“想到你和宝宝在家里等我，就一点都不累了。”
“油嘴滑舌。”沈文静轻啐一口，语气里却满是甜蜜，“宝宝今天踢我了，很有劲儿，将来肯定像你，有用不完的精力。”
“那可不行，得像你，像你才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