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将手轻轻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侧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眉头微蹙，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忧虑。
旁边的刘爱璐则正襟危坐，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提包，大气也不敢出，两个男人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巨石压在她的心上，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陆江河点点头，目光从后视镜里蒋泽涛那张坚毅的脸上移开，又轻轻扫过身旁沉默的沈文静。
他的心中正在飞速盘算着下一步的棋该如何走。
手握着这一整箱足以掀翻江阳官场的证据，陆江河心中远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
这份资料，已经不单单是扳倒几个贪官污吏那么简单，它足以左右整个江阳省未来十年的政治生态。
这里面的任何一点消息走漏出去，陆江河毫不怀疑，自己可能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至于这一次还能不能再重生一次，他真的不敢赌。
不过当务之急，是必须将这些资料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梳理一遍。
当天晚上，陆江河的家中书房灯火通明。
他让蒋泽涛直接过来，因为事关重大，这一次，他没有将刘爱璐再牵扯进来。
书桌上，那只暗沉的木箱已经被打开。
当着蒋泽涛和沈文静的面，陆江河开始清点杨洪用身家性命换来的证据。
随着一份份文件，一盘盘录像带和录音带被取出，一些关于江州乃至江阳省官场更深层次、更细节的往事，如同一幅尘封已久的画卷，在三人面前缓缓展开。
所有资料被清晰地分成了三大板块。
第一板块，是关于江南煤矿的始末。
资料翔实地记录了，省委副书记石晓田的小舅子范程，如何通过关系拿到了煤矿的开发权。
开发过程中，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约成本，范程使用了大量老旧甚至报废的设备，并且完全没有做任何安全检查。
他纵容手下的工人蛮干、违规施工，最终导致了那场震惊全省的特大瓦斯爆炸事故。
范程作为矿主，本应承担全部责任，而这件事一旦曝光，必然会牵连到他背后的石晓田。
于是，在时任江州市政法委书记文兴海的直接牵头操作下，他们找到了赵开来这个“完美”的顶罪者。
赵开来因此成为了石晓田的“白手套”，不仅遭受了重大经济处罚，还被判入狱十几年。
然而诡异的是，仅仅几年后，赵开来就莫名其妙地提前出狱。
出狱后的他摇身一变，成了资金雄厚的南方大老板、知名开发商，继续以新的身份开发着江南煤矿，同时还投资了江州市多个利润丰厚的房地产项目。
第二板块，则涉及江州市近几年的多个重大基建项目。
从城市高架到新区开发，很多项目的决策本身就存在严重问题，但最后无一例外，都被范程通过各种手段拿到手，并且从中赚取了巨额利润。
好在当时，沈珉坤在江阳省根基深厚，人脉广布，强行阻止了其中一部分会对城市造成永久性伤害的胡乱开发。
也正因为如此，石晓田与沈珉坤彻底结下了死仇。
第三板块的内容，是关于荣平煤矿。
这座煤矿储量惊人，一旦开发，其中蕴含的利益足以让任何资本一夜暴富。
但它的开发，对周边的生态环境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沈珉坤主政江阳期间，一直顶着巨大的压力，坚决反对开发荣平煤矿。
而石晓田，则始终是荣平煤矿开发最坚定的支持者，两人为此在省委常委会上不止一次公开对峙，不和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因为沈珉坤的强势和在省内的掌控力，石晓田一直占不到上风，荣平煤矿的开发计划也就此搁置。
如今，沈珉坤被纪委带走调查，石晓田便再也按捺不住。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让范程成立了新的能源公司，准备再次利用赵开来兄弟这个“白手套”，正式启动荣平煤矿的开发。
清点完证据，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
沈文静早已被陆江河劝回卧室休息，此刻，巨大的书桌旁只剩下他和蒋泽涛两个人。
蒋泽涛浓重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陆哥，我有个事儿想不明白。”
陆江河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沫子，没有看他。
“说。”
“这个杨洪，我查过他的底子。刚开始就是个正科，后来提了个副处，还是个没实权的闲职。他这个级别，怎么可能搞到这么多，这么深的东西？”
蒋泽涛伸出手指，点了点桌上那份印着省委会议纪要抬头的草稿。
“别的不说，就这个，省委常委会的东西，他怎么拿到的？这玩意儿不都是销毁存档，层层加密的吗？”
陆江河放下茶杯，
“你只看到了他现在的级别，却没看他过去的履历。”
“杨洪这个人，是个老机关了。早年在省委办公厅干过档案管理，后来又去了省委政研室，给大领导写过材料。再后来，被下放到江州，在市委办、市政法委、市建委都待过。”
“他在每个地方待的时间都不长，官也没升上去，所以不起眼。但正因为他去的地方多，接触的核心部门多，又是个有心人，才能在这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像蚂蚁搬家一样，拼凑出这整整一箱的东西。”
蒋泽涛恍然大悟，但随即，更深的疑惑浮现在脸上。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
“文兴海这个老狐狸，他为什么要让你去碰杨洪这条线？”
陆江河的目光终于从茶杯上移开，落在了蒋泽涛的脸上。
“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
蒋泽涛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
“会不会……他是想通过你，把这些东西递上去，借你的手，扳倒石晓田？”
陆江河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他想扳倒石晓田，用不着这么麻烦。这箱东西里，和他文兴海自己有关的黑料，可一点都不少。把这个交给我，等于把刀柄递到了我的手上。他就不怕我反手一刀，捅向他自己？”
蒋泽涛又点上一根烟，猛吸一口。
“那是想拉拢你？送你一份天大的功劳，让你彻底倒向他那边，做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