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他的母校，只是如今重回故地，心境已然天差地别，再没有时间去怀念那段青葱岁月。
车子在地质科学学院的办公楼前停下。
沈文静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上了三楼，在一间挂着“地质构造研究所”牌子的办公室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略带沙哑的苍老声音。
沈文静推开门，脸上立刻挂上了明媚灿烂的笑容。
“陈伯伯！”
办公室里，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戴着老花镜，伏在桌案上对着一张巨大的地质图纸写写画画。听到这声呼喊，他抬起头，看到沈文静，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慈祥的笑容，连忙放下手里的铅笔，起身绕出办公桌。
“哎哟！是文静丫头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老人显得很是热络，拉着沈文静的手，让她在待客的沙发上坐下，眼神里满是长辈对晚辈的喜爱。
“你这丫头，自从不当记者了，就跟消失了一样，也不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怎么样，我前阵子听一些媒体界朋友说现在自己开公司当老板，还习惯吧？”
“瞧您说的，我这不是忙忘了嘛。”
沈文静撒娇似的笑了笑，“公司都走上正轨了，我这个老板现在清闲得很。这不一有空，就赶紧来看您了嘛。”
她说着，拉过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陆江河，向陈教授介绍道。
“陈伯伯，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爱人，陆江河，现在再市政府任秘书长，办公厅党组书记。江河，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国内地质构造学界的泰山北斗，陈敬之教授。”
陆江河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伸出双手：“陈教授，您好，久仰您的大名。”
陈敬之这才把目光投向陆江河。他扶了扶老花镜，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只见陆江河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眼神沉稳而锐利，一身合体的白衬衫黑西裤，没有系领带，领口微开，既有体制内的沉稳气度，又不失年轻人的干练精神。
陈敬之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握住了陆江河的手。
“好！好啊！文静丫头，你的眼力可比你跑新闻的时候还要毒！”
他拍了拍陆江河的手背，对着沈文静挤了挤眼睛，语气里满是赞许。
“这小伙子，不简单！身上有股子贵气，不是那种官场上油滑的贵，是胸有丘壑、腹有乾坤的沉稳之气。嗯，不错，不错！假以时日，必定是人中龙凤，能飞黄腾达的！”
陈敬之闻言，脸上的严肃瞬间被笑容冲淡，他摆了摆手，对着沈文静笑道。
“文静丫头，你这可就小瞧你家这位了。我看人看了几十年，还没怎么走过眼。小陆这年轻人，心里有山川湖海，稳得很，不会因为我这老头子几句夸赞就飘飘然。”
他把目光重新投向陆江河，那股子欣赏劲儿还没过去，但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
“不过话说回来，小陆啊，既然重启荣平煤矿是市里下的决定，是上面的命令，你又是牵头负责的人，那照章办事就是了。怎么跑到我这个糟老头子这里来了？我一个搞地质研究的，两袖清风，可帮不了你官场上的什么忙啊。”
陆江河心里明镜似的，陈敬之这是在点他。
这老教授人老成精，恐怕已经猜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但他似乎想岔了。
他没有绕弯子，身体坐得更直了些，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上陈敬之的审视。
“陈教授，您误会了。我今天来，不是想请您帮忙疏通关系，更不是想走什么捷径。我是来向您请教，也是来向您求证的。”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开门见山。
“市里要重启荣平煤矿，理由是响应国家能源战略，保障江州的能源供应。但这个说法，在我看来，站不住脚。”
“哦？”陈敬之眉毛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个站不住脚？”
“第一，当年文静的父亲，沈书记还在江州主政的时候，亲自拍板关停了荣平煤矿。当时给出的理由，就是地质结构不稳定，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继续开采得不偿失。这才几年过去，地质结构难道会自己变好吗？我不信。”
“第二，我亲自去荣平煤矿的旧址实地考察过。先不说污染的问题，那里的情况，比资料上描述的还要糟糕。矿区周边山体滑坡的痕迹随处可见，几条主要的断裂带肉眼都能看得分明。”
“当地的老百姓告诉我，那几年封停之后，还时常能感觉到地底下有轻微的震动。这样的地方，别说重启开采，就是作为旅游景点开发，都得掂量掂量风险。”
陆江河将自己的疑虑和盘托出。
“所以，我个人认为，重启荣平煤矿项目，缺乏事实依据，是一个罔顾科学、罔顾安全的决定。”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陈敬之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端起茶缸，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壁上“江州大学”的字样。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既有赞许，又有担忧。
“小陆啊……”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把茶缸重重地放在茶几上，“你很不错，真的。有担当，有想法，敢于质疑。这是好事。”
话锋一转，他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规劝。
“但是，你也要明白。你年纪轻轻，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容易。官场上的水，深得很。有些事，不是你觉得对不对，就能够改变的。既然是上面的决定，有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交办下来的事情办好，就行了。胳膊，拧不过大腿。跟上面对着干，没好处。”
陈敬之显然不想看到这样一个有前途的年轻人，因为一时的意气，撞得头破血流。
陆江河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陈教授，话是这么个话，可道理不是这个道理。”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陈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