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单力薄，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种时候，我拿什么去跟人家斗？拿一腔热血吗？还是拿你所谓的正义感？”
“在官场里，这两样东西，最不值钱。”
李珂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沈书记倒了。
这件事在江州官场引起的地震，他这个市长秘书，感受得比谁都清楚。那些曾经对陆江河笑脸相迎、恭敬有加的人，如今哪个不是避之唯恐不及？
文市长表面上对陆江河关怀备至，可背地里呢？
李珂不敢再想下去。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那……那白杨镇那十几万户百姓呢？”
“陆秘书长，我们今天都看到了！真要复产，那就是在断子绝孙！十几万人的身家性命！您……您就真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遭殃？”
陆江河笑出了声。
“呵呵。”
“李秘书，我问你，遭殃的是我老婆孩子吗？”
李珂愣住了。
“不是吧？”陆江河摊了摊手，“荣平煤矿那个地方，离我家隔着很远。东南风再大，也吹不到我家阳台上。”
“离你家也远得很吧？”
“再说了，就算他们得了尘肺病，喝了污水，那也是他们自己的命。我能怎么办？冲到省政府门口去静坐示威？还是写匿名信向中央举报？”
“别傻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吃肉，就得有人啃骨头，甚至有人连骨头都啃不上，只能被当成柴火烧掉，给吃肉的人取暖。”
“你啊，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跟着我这个前途未卜的人，别把自己的路也走窄了。文市长对你不错，好好跟着他，比什么都强。”
“放心，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咱们就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比什么都强。”
“吱——！！！”
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划破了长空。
奥迪A6在省道上猛地一个急刹，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将毫无防备的陆江河整个身子都向前甩去，如果不是系着安全带，他的头恐怕已经撞在了挡风玻璃上。
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
后面传来几声愤怒的喇叭声，但李珂充耳不闻。
他双手死死地抓着方向盘，额头抵在上面，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陆江河稳住身形，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看李珂。他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重新靠回椅背，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
过了许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更久。
李珂慢慢地抬起了头。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迷茫和痛苦。那双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可怕的平静和清明。
“陆秘书长。”
“您这手段，用得可真好。”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是一句陈述。
陆江河看着他，终于，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被他摘了下来。
他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欣赏的笑。
“我早就说过，你是个聪明人。”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得用点手段。”
“我要是跟你大谈理想，痛陈利弊，说我们要为了百姓福祉跟他们斗争到底。你会怎么想？”
“你只会觉得我陆江河是个不识时务的愣头青，是个政治上不成熟的理想主义者。你会佩服我，但你绝不会跟着我干。因为跟着我，死路一条。”
“可我把话反过来说，我把自己说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一个贪生怕死、见利忘义的小人。我把所有肮脏的、冷酷的、现实的东西都摆在你面前，让你看，逼着你去想。”
陆江河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李珂。
“我是在问你。问你李珂，当你认清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后，当你知道前路九死一生之后，你，还敢不敢走那条最难走的路？”
“我需要一个战友，而不是一个需要我扛在肩上、哄着往前走的下属。”
“这辆车，从白杨镇开出来，就是一个选择题。踩油门跟着我混日子，还是踩刹车，告诉我你的答案。”
陆江河靠回了椅背，目光灼灼地盯着李珂。
“现在，你把刹车踩了。”
“我很满意。”
李珂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男人。
从始至终，自己所有的情绪波动，所有的心理变化，都在对方的算计之内。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发动了汽车。
“陆秘书长，”李珂看着前方的道路，平静地开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陆江河的嘴角，勾起一抹真正的、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回去，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
“你还是文市长那个最得力的首席秘书。”
“只是从今天起，你的眼睛，要为我而看。”
“你的耳朵，要为我而听。”
李珂的双手重新握紧了方向盘，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释然，也带着一丝对刚才自己失态的自嘲。
“陆秘书长，您就不怕我刚才一脚油门，直接把车开到文市长办公室楼下？”
“文市长待我不薄，我们两家多少还有点亲戚关系。您这么算计我，就不怕我把您卖了？”
“我怕。”陆江河坦然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的闪躲，“我当然怕。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算计，人心隔着肚皮，谁也看不透。我只是在赌。”
“我赌你李珂，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们这种人，骨子里都带着点不甘心。不甘心一辈子就这么给人当牛做马，不甘心看着那些腌臢事，还得陪着笑脸叫好。”
陆江河的目光转向李珂，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至于亲戚关系……李秘书，你在文市长身边，今年是第六年了吧？”
李珂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六年，首席秘书，听着风光，迎来送往，谁不给你李大秘三分薄面？可然后呢？你下一步去哪儿，文市长给你安排了吗？是下放到区里当个副区长，还是调到哪个实权局当个一把手？他跟你提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