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静将自己大半的重量都交给了身边的男人，米白色的薄开衫被风轻轻吹起一个衣角。
陆江河揽着她的肩膀，放慢了脚步，配合着她的节奏。
小区的路灯光线柔和，将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又因为紧紧依偎而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走了很久，久到陆江河以为她快要睡着了。
沈文静才轻轻地开了口，声音有些发闷。
“老公，谢谢你。”
“嗯？”陆江河低头看她。
“今天这顿饭，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吃得这么香。”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甚至……都快忘了敞开肚子吃饱了是什么感觉。”
陆江河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了一下，有些发紧，有些疼。
他搂着妻子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得更紧了些。
“是我不好。”
“你这段时间，心里装着那么多的事，吃不下睡不着，人也瘦了一大圈。我看着急，却只能想些笨办法，变着法子地逗你开心，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早知道把妈接过来这么管用，咱俩结完婚回来的时候，就该让她过来，是我疏忽了。”
沈文静在他怀里摇了摇头，鼻尖蹭了蹭他的外套。
“不关你的事。”
她抬起头，路灯的光映在她清亮的眸子里，那双曾经总是闪烁着野性和狡黠光芒的眼睛，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水汽。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委屈，有失落，也有一丝自我怀疑。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挺厉害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跑新闻的时候，什么龙潭虎穴没闯过？自己开公司，拉投资，带团队，也算是个别人眼里的女强人。我以为天塌下来，我都能自己扛着。”
“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什么都不是。”
“真的，江河，我好像一点用都没有。”
她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声音飘忽。
“赶上这多事之秋……我爸那边……我连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公司这边，我挺着个肚子，也成了别人的累赘。回到家，看着你每天那么累，我除了给你添堵，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甚至连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都做不到。我只会胡思乱想，只会……只会哭。”
说到最后两个字，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今天妈在家里忙了一整天。她给我炖汤，给我洗那些我刚刚买来的孕妇穿的衣服，跪在地上擦地，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就一个念头。”
沈文静转过头，定定地看着陆江河。
“我觉得，我念了那么多年的书，也去过不少地方，也算见了不少世面，可到头来，我可能还不如妈，不如她们老一辈的女人。”
“她们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把一个家撑起来，怎么让身边的人安心。而我……我只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陆江河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让她正对着自己。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眼里的自我否定，心中一痛。
他没有说那些“你别胡思乱想”的空洞安慰。
他只是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对她说：
“文静，你看着我。”
沈文静的视线有些躲闪，但还是迎上了他的目光。
“你和妈，没有可比性。”
“时代不一样了。在妈那个年代，一个女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操持好一个家，照顾好丈夫孩子，那是时代赋予她的责任和勋章。她做得很好，非常出色，所以我敬重她，感激她。”
“但是现在这个时代，对女人的要求不一样了。”
“时代要求你们去读书，去看更广阔的世界，去拥有自己的事业，去实现自己的价值。你做到了，你做得比大多数人都要好。你做记者的时候，写出的报道能影响一个行业的决策；你开公司的时候，是所有员工的主心骨。这些，是妈那一辈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你现在觉得难受，觉得无力，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而是因为你站得太高，经历得太多，所以当风浪来的时候，你感受到的冲击也比别人更猛烈。”
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你知道吗？在我心里，妈是这个家的定海神针，她能让家里充满烟火气，让所有人都觉得踏实。”
“而你，”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你是这个家的光。有你在，这个家才有色彩，有生气，有未来的希望。我们缺一不可。”
“说不定，妈在心里还羡慕你呢。羡慕你读了那么多书，羡慕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羡慕你……能嫁给她最宝贝的儿子。”
最后一句，他带了点调侃的笑意。
沈文静“噗嗤”一声，被他逗笑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笑容却已经绽放开来。
她轻轻捶了他胸口一下。
“就你会说好听的来哄我。”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眉宇间那份紧绷的愁绪，确实松开了不少。她重新挽住他的胳膊，把头靠了回去。
“油嘴滑舌的陆秘书长。”
两人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气氛比刚才轻松了许多。
快到楼下时，沈文静又开口了。
“哎，老公，商量个事。”
“说。”
“总让妈这么一天到晚地伺候我，我这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她毕竟年纪也大了，这么累也不是个办法。我心里不踏实。”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点试探和小心翼翼。
“要不……从明天开始，我给妈开工资吧？就按市面上最高标准的月嫂算，你看怎么样？”
陆江河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他转过头，看着沈文静，脸上的笑容收敛了，眼神变得有些严肃，又有些无奈。
“沈文静同志。”
“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户口本上，配偶那一栏写的是谁的名字？”
“你是不是也忘了，你现在法律上的身份，是陆家的儿媳妇？”
沈文静被他问得一愣，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陆江河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重新将她搂进怀里，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