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内心最柔软也最隐秘的角落，眼眶竟控制不住地微微有些湿润。
她迅速低下头，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啊……”她放下茶杯，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怕是早就过了那个时候了。”
她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再说，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眼光高。”她似乎想用一种强势的姿态来武装自己，可语气却显得底气不足，“或者说，是慕强。这么多年，见的优秀的男人不少，可真正能让我从心里佩服的，又有几个？”
陆江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到了我这个位置，”王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语速越来越快，像是在说服陆江河，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考虑的就不只是感情了。对方的家庭背景、工作能力、政治前途，哪一样不需要权衡？真要是找个事事不如我的，那是找个伴侣还是找个累赘？我这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精力再去扶贫？”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可要是找个比我强的，人家凭什么看上我这个工作狂？图我职位高，还是图我没时间顾家？”
这一连串的话，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却又在说出口的瞬间显得逻辑混乱，充满了矛盾。
那些看似理性的分析，反而暴露了她内心的慌张和无措。
一个在工作中杀伐决断、能啃下江平区搬迁这种硬骨头的女区长，在这一刻，却像个迷了路的小女孩。
陆江河心中微微一叹。
他放缓了声音，用一种温和的、不带任何压力的语气说道：“王区长，你别想太多。缘分这种事，向来由天定。你这么优秀，该发愁的，是那些配不上你的男人。”
只是这句安慰的话，非但没有平息水波，反而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王明猛地抬起头，声音也陡然尖锐了起来。
“优秀？优秀有什么用！”
她的反应之大，连陆江河都有些始料未及。
“优秀能当饭吃，还是能在我半夜生病的时候递杯水？！”
她像是要把积压了多年的情绪全都宣泄出来，但话到嘴边，又被她强大的自制力硬生生压了回去。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随即，脸上恢复了一种冰冷的、近乎于残酷的平静。
“算了，说那么多，也没什么用，真到了想要孩子的年纪，”她看着陆江河，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冷得像手术刀，“大不了，我去冷冻库做个试管婴儿。花钱就行，简单，直接，没有那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事。”
说完这句话，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自己也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来。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王明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氛围，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行了，不说了！”
“时间不早了，咱们都很忙，走吧！”
其实别说陆江河此刻有点懵，恐怕连王明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说出那句带着决绝和寒意的话。
这场久别重逢的饭局，就在这样一种近乎失控的情绪中，草草散场。
车子上的王明看着一边的车窗，明灭之间，映出的是一张紧绷而又充满悔意的脸。
她后悔了。
她后悔的不是和陆江河吃饭，而是后悔在对方面前，彻底暴露了自己内心的狼狈和失控。
作为一个女人，她当然是慕强的。而作为一名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一步步走到区长位置的女强人，她本身，就已经是很多人眼中“强”的代名词。
这种由内而外的傲骨和姿态，让她习惯了用理性和逻辑去武装自己，很难平心静气地去审视自己的内心。
可是陆江河不一样。
这些年，她几乎是亲眼看着他从一个青涩却锋芒毕露的年轻人，一步步成长为今天这个能够在新区搅动风云的市府秘书长。
作为他曾经的领导，她对他满是欣赏和期许。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份纯粹的欣赏里，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身上的那种沉稳、锐利和洞察世事的通透，恰恰是她内心深处最为看重的品质。久而久之，她心里竟也无声无息地，以他为标准，设定了一些门槛。
只是她自己，一直拒绝承认。
直到今天，他一句“文静她……很好”，那份发自内心的、属于一个家庭的温暖，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用事业和职位堆砌起来的坚硬外壳。
那瞬间涌上心头的，究竟是对一份安稳情感的渴望，还是真正对于陆江河这个人的……惦念？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愧。
她惦记的，是一个比她小了将近十岁，而且已经结了婚的男人。对方的妻子，还是她所敬重的沈书记的女儿。
这在她的道德认知里，是一种不可原谅的越界。
这种内心的朦胧与挣扎，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更遑论让陆江河去理解。他看到的，大概只是一个情绪失常、言语刻薄的女上司。
而比起王明这突如其来的情绪风暴，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则以一种更加正式和高频的方式，即将出现在陆江河的面前，也让他感到更为头疼。
几天后，市政府，市长办公室。
陆江河将一份关于市政中心项目后续工作计划的汇报材料，轻轻放在了文兴海的办公桌上。
文兴海没有立刻去看文件。他摘下老花镜，用手指揉了揉眉心，然后端起桌上的大瓷杯喝了一口浓茶。
他的目光温和，看着陆江河。
“江南新区那边，现在是百废待兴，也是人心惶惶。”文兴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景盛建设的案子，只是揭开了一个盖子。那些被压下去的矛盾，那些被暂时掩盖的问题，才是真正的大头。”
陆江河点了点头：“我明白，市长。所以市政中心的收尾工作，必须要做成一个标杆，一个范本。不仅要把工程干完，更要借这个机会，把新区过去那些不合规矩的规矩，都给它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