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珉坤点点头，先前那股子沉重似乎随着话语倾吐出去不少，他随即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紧要的事情，轻轻一拍自己的额头。
“江河啊，你看我这记性。还有一桩事，你这个称呼，往后是不是也该变一变了？”
陆江河闻言，确实是怔了一下，一时间没能完全领会沈书记话锋转变后的深意。
不等他脑子转过弯来，沈珉坤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轻松笑意，继续说道：“你和文静的婚事，我看也是时候正式提上日程了。你们俩年纪都不小了，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章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陆江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沈书记指的是这个。
结婚。
坦白说，对于再次步入婚姻的殿堂，他始终提不起太大的热忱。
上一段婚姻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片难以磨灭的阴影区，即便时光流逝，那份深入骨髓的窒息感和挫败感，依旧让他对“婚姻”这两个字充满了本能的警惕和疏离。
他怕，怕那些曾经的龃龉和无奈会卷土重来，再次将他拖入泥潭。
他清楚，沈文静是个好姑娘，热情似火，心地纯良，对自己更是一片赤诚，毫无保留。
陆江河的思绪，不由得飘向了过往的一些片段。
或许正是体谅到他这份深藏心底的纠结与创伤，沈文静那丫头，平日里极少在他面前主动催促婚事。
即便偶尔，她也会流露出同龄女孩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兴高采烈地拉着他，在那些流光溢彩的婚纱店橱窗前流连忘返，指着某一件层层叠叠的洁白纱裙，眼眸里闪动着渴望的光。
又或者是在路过某家看起来门面恢弘的星级酒店时，不经意间提起哪家的宴会厅挑高足够，哪家的席面更受好评。
然而，那些短暂而美好的憧憬，很快便会被两人各自肩上沉甸甸的工作担子所冲淡。
她是媒体人，最近又开了公司，够她忙活好一阵子了；自己则是在基层的泥水里摸爬滚打，不是为了各种文件报告彻夜不眠，就是在招商引资的谈判桌前唇枪舌战，两人聚少离多早已是家常便饭。
日子一久，那桩心照不宣的婚事，便如同被翻开了扉页却又暂时搁置的书本，静静地躺在角落，积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尘埃。
此刻，被沈珉坤如此郑重其事地当面点出，陆江河的心弦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拨动了一下，发出低沉的嗡鸣。
是啊，自己是不是太过沉溺于过去的阴影，显得过于自私了？
只顾着舔舐自己的那点旧伤，却在不经意间忽略了沈文静的感受和期盼。
一个女孩子，将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年华，毫无怨言地交付给了自己，默默地陪伴在身旁，难道她的内心深处，就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对安定未来的渴望吗？
想到这里，一股难以名状的愧疚感，如同决堤的江水般汹涌地漫过陆江河的心房。
这丫头，恐怕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自己亏欠她的，不仅仅是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更是一份应有的担当和对未来的郑重承诺。
他暗自吸了一口气，强行将那些翻涌的思绪暂时压下。
“沈书记，我和文静这边，我个人是没什么问题的。”陆江河稳了稳心神，看向病床上的沈珉坤，话语间带着一份不容错辨的诚恳，“只是，伯母她那边……”
他口中所指的“伯母”，自然便是沈文静的母亲胡娟了。
对于这位未来岳母，陆江河的心里多少还是存着几分敬畏的。
胡娟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王母娘娘的气质，总让他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和距离。
尽管 沈文静在他面前已经再三说明，胡娟不会反对，但他其实并没有十足的底气。
谁知，沈珉坤听了他这带着几分顾虑的话，却是朗声一笑，十分轻松地摆了摆手。
“你有时候就是想得太多，顾虑太重。放心好了，这件事，我早就跟你伯母那边通过气了，她那边没有任何异议。用她的话来讲，‘孩子们的事情，只要他们自己把方向盘掌稳了，我们做长辈的，只有全力支持的份儿’。她呀，说不定比我还眼巴巴地盼着抱外孙呢！”
一提到这件事，沈珉坤的眼睛里骤然迸射出明亮的光彩，先前那张因病痛和忧思而显得有些晦暗的脸庞，此刻仿佛也被这股喜气照亮了，整个人的精神头也肉眼可见地提振了不少。
“江河啊，你们年轻人可能还不太能体会。到了我们这个岁数，最大的念想是什么？不就是看着儿孙满堂，下一代能够平平安安，开枝散叶，把家族的香火延续下去嘛！”
“早点把事情办妥了，早点添个大胖小子或者贴心小棉袄，我这颗悬着的心啊，也能早点落回肚子里去。趁着我这把老骨头现在还能折腾几年，帮你们搭把手，带带孩子，享受一下天伦之乐，那才是顶顶要紧的正经事！”
沈珉坤越说兴致越高，先前那种因官场重负而带来的沉郁之气，似乎也被这股对家庭未来的温馨憧憬冲淡了十之七八。
半个小时后，陆江河轻轻带上病房的门，顺手将门口的灯也熄了，只留下床头一盏昏黄的小夜灯，方便沈珉坤夜里起身。
走廊里的光线倏然暗淡下来，只有远处护士站的灯光遥遥映照着。
他站在原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结婚？
沈书记那番话，表面上是催促，是长辈对晚辈的期盼，可陆江河心里却咂摸出另一层味道来。
这字字句句，怎么听都带着点“托孤”的意味。一个在省委书记位置上的人，突然如此急切地安排女儿的婚事，甚至连“搭把手带孩子”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这不寻常。
难道，沈书记真的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是他自己也觉得棘手，甚至没法解决的大麻烦？
他是不是担心，万一他从那个位置上下来了，自己和文静的婚事，就会平添无数变数，甚至可能就此告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