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河为明阳招商引资,确实心急,但这更像是一种着眼长远的战略布局。
明阳县的底子就在那里,穷是穷了点,发展是落后了点,但那些连绵的山林资源是实打实的,潜在的劳动力成本优势是客观存在的,这些东西跑不了。
这次羊城之行,能谈成发成家具这样体量的企业固然是重大突破,但就算谈不成,他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转头去莞城,去佛山,甚至去更远的江浙地区继续寻找机会。
对于明阳这样一个一穷二白、亟待发展的农业县来说,每一次尝试都是加分项,时间站在他这位年轻县长这边。
可李发成就不同了。
发成家具,这么大一个摊子,就像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每天都消耗着惊人的成本。
近千号工人的工资要准时发放,五万平米的厂房租金水电是硬性支出,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原材料占压着巨额资金,等待装船出货的成品更是时时刻刻都在计算着仓储和资金周转的成本。
更要命的是,他刚才提到的那些“稳定”的出口订单,利润空间正被日益上涨的成本和愈发不明朗的国际贸易形势,特别是针对中国的反倾销调查苗头,不断压缩。
他急需开拓国内市场来对冲风险,分散压力,而开拓国内市场,就需要更低的生产成本来支撑价格竞争力。
还有来自行业协会内部的压力,那些同样焦虑的同行们都在寻找出路,谁能率先找到成本洼地,谁就能在下一轮竞争中占据先机。
羊城的营商环境日益收紧,土地资源紧张,环保要求提高,就像一条无形的绳索,正越勒越紧,逼着像李发成这样的传统制造企业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陆江河和明阳县抛出的这根橄榄枝,对他而言,可能不仅仅是一个“货比三家”中的普通选项,而更像是一条在风浪中看到的、极具吸引力的生命线。
如果错过这个村,他再去寻找其他地方,且不说能不能找到条件同样合适的,光是这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付出的机会成本,以及期间企业持续承受的运营压力,都够他李发成喝一壶的了。
这一点,久经历练的李发成心里并非不清楚,只是商人的本能让他不愿轻易示弱。
而陆江河,恰恰就拿捏住了这一点。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
甚至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抬了抬手,做了一个随意的‘请’的手势:
“那李老板就请便吧。明阳县庙小,容不下大佛,我们也不强求。”
这话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你不是有其他选择吗?行,那你去选好了,我们明阳不伺候了。
李发成‘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连椅子都向后挪动了几分。
但几乎是瞬间,这位在商场上打滚多年的老江湖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他强行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火气,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挽回一点面子:
“呵呵,陆县长快人快语。买卖不成仁义在嘛,以后说不定还有合作机会。”
说着,他主动伸出了手。这既是商场上的礼节,也是一种不甘示弱的姿态。
陆江河也笑了笑,同样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
“李老板慢走。”
简单的三个字,客气,却也疏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会客室的门。
宾馆一楼的大厅里,沈文静和刘爱璐果然还在。两人面前摆着一副跳棋,正低声讨论着什么。
陆江河走过去,目光在棋盘上扫了一眼,然后转向刘爱璐,语气平淡地吩咐道:
“刘秘书,替我送送李老板。”
“好的,陆县长。”刘爱璐立刻放下手里的棋子,站起身,对李发成做了个标准的‘请’的手势:“李老板,这边请。”
李发成面色复杂地最后看了陆江河一眼,见他已经转身走向电梯,似乎根本没打算再多说一句,只好点了点头,跟着刘爱璐向门口走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外,一直安静旁观的沈文静才收回目光,看向陆江河,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探询问道:
“成了?”
陆江河摇了摇头,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端起服务员新送来的热茶,吹了吹气:
“哪有那么容易。”
他呷了一口茶,看着袅袅升起的热气,眼神深邃:
“不过,急的是他,不是我们。目前的局面对我们很有利。”
沈文静也走了过来,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有利?”
“对,”陆江河放下茶杯,“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沉住气。钓鱼嘛,总要等鱼真正咬钩了,线绷紧了,才好起竿。现在还只是试探。”
“你以为,他今天真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嘴里说的,就只代表他一个发成家具?”
沈文静微微一怔,随即蹙眉思索起来。
片刻后,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可能不仅仅代表他自己?羊城家具行业抱团是出了名的,现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特别是做出口的这批,受到的压力最大。”
“他们完全有可能先派一个像李发成这样有分量、又急于找出路的老板出来探探路,摸摸我们明阳县的底细、诚意和条件?”
“就是这个道理。”陆江河赞许地点点头,“所以,我们不能急。”
“这个李发成,肯定还会再来找我的。而且,很快。看来,原计划的半个月羊城之行,要延长了。一个月吧,至少一个月。”
沈文静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地方新闻。她调低了音量,消化着陆江河刚才的话,然后问道:
“那接下来怎么谈?等他下次再来?或者说,他下次想法变了,我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晾着吧?”
陆江河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电视上的新闻,抓起茶几上放着的一把瓜子,笑道:
“不会没结果的。”他转过身,目光沉稳而自信,“而且,我估计他下次来,不会是一个人,至少,不会只带着他自己的想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