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郡城,一间普普通通的卧室之中。
顾诚斜倚床头,在他面前尹玉和阴子胥并肩而立,正在汇报着太平郡的战况。
“戌时初,洛姑娘带着倾城卫擒住了司徒明月,在她的劝说下,司徒明月带领十万太平右军归顺。”
“子时末,韩复被射杀于太平关,随后永安镇守使郑拓,寿春镇守使李隼领兵突袭南城,激战两个时辰,太平后军全面崩溃,死伤一万八千人,余者尽数归顺。”
“寅时,统帅在韩轨的策应下,领兵入太平城,于承明殿前锤杀赵无妄,武天放也死于任统领的金顶开山钺下。”
“辰时,连将军于西城二十里外,架凉亭宴请盖天赐,席间虽有争斗,但最终还是劝降了他。”
“一夜之间,我军横扫太平郡,赵国覆灭,五十万大军分崩离析。”
“先生,如今姜国已平,您的筹谋成了。”
尹玉和阴子胥你一言我一语,话到最后,望向顾诚的目光之中只剩下了浓浓的震惊和叹服。
这个颠覆赵国的计划,从八个月前就开始实施,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双方和平的假象之中,他们抚军营却已经开始在黑暗之中忙碌不止。
顾诚作为布局之人,几乎是熬干了心血,望着床榻之上那瘦弱的身影,两人又忍不住开始心疼起来。
“汪......汪海石呢?”顾诚带着几分虚弱问道。
“汪海石自尽于府邸之中,沈退亲自带人去办的。”阴子胥轻声回答。
这一年里,虽然表面平静,但暗地里却是风起云涌。
就在顾诚费力布局的同时,汪海石也没有闲着,针对隋唐麾下众多官员和将领的刺杀几乎是层出不穷。
好在抚军营和律法司给力,让这一次次致命的危险消弭在了萌芽之中。
“咳咳咳,咳咳咳,好,好的很。”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顾诚挣扎着坐起身来。
“先生......”尹玉和阴子胥连忙上前一步,却被顾诚伸手制止。
“我没事,可能就是最近太累了些,你们这次做的很好,但不可懈怠,太平郡初定,赵无妄麾下死忠不少,别被人钻了空子。”顾诚喘了口气,紧接着便语重心长的叮嘱起来。
“先生放心,我们心中有数。”两人郑重的点了点头。
“好,你们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顾诚紧紧的抓着胸口,艰难的说道。
“是,先生。”尹玉和阴子胥躬身后退,却又不自觉的对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几许担忧。
“对了先生,还有一件事......”临出门前,阴子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来,带着几分犹豫说道。
“说。”顾诚声音沙哑,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
“燕郡观察司传来消息,说有不明身份的人出现在言灭将军的府邸。”阴子胥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快速说道。
“咳咳咳,咳咳咳咳!”终于,顾诚再也忍不住那剧烈的咳嗽,用手绢紧紧的捂住了嘴巴。
“先生,你怎么样?”
“先生,我这就去找镜老先生和忘忧小姐。”
尹玉和阴子胥几乎同时说道,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惊慌。
“不必了,我没什么大碍,先说正事要紧,能确认是什么人吗?”顾诚出声制止了两人。
方才那一阵咳嗽之后,他的状态似乎好了许多,只是声音却似乎比方才更加虚弱了些。
尹玉连忙蹲在床榻前,将滑下去的被子往上顿了顿。
阴子胥则是强压着心中惊慌,开始汇报起来:“对方极其隐秘,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咱们的人不敢太过靠近。”
随着阴子胥话音落下,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只是这安静并未持久,顾诚便再次抬头,急声说道:“你立刻前往燕郡,亲自督办此事,这一年多,葬月将军一直待在襄平城,燕郡之事,尽数交于言灭,他若出了问题,咱们势必会陷入被动。”
“是,先生。”阴子胥心中一跳,立刻躬身说道。
“对了,沈凄凄、梁戎和颜善见可有异常?”顾诚又补充了一句。
“一切如常。”阴子胥稍加思忖,立刻回应道。
“那就好,言灭之事,关乎燕郡安危,不可大意。”顾诚异常郑重的叮嘱道。
“先生放心。”阴子胥坚定的点了点头。
“你们都下去吧。”
眼见顾诚双目微阖,靠在了床头上,两人无奈的对视了一眼,悄悄退出了屋子。
安静,异常的安静。
等到再也听不到两人的脚步声,顾诚这才将那一方手绢缓缓打开。
一抹刺目的鲜红,映入眼帘。
“唉!你为何总是这般的不听话呢?”一个苍老的声音豁然响起。
顾诚下意识想藏起手绢,却是猛地顿住了,因为他看到了一双充满责怪的眸子。
那双眸子属于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
他不知道老人是何时出现的,当然这并不重要。
“镜爷爷。”顾诚轻唤了一声。
老人却并不答话,只是快步走到榻前,将他的手腕轻轻提起。
顾诚没有反抗,面对镜无为,他就如同一个真正的孩子一般,无比顺从。
“爷爷怎么样?”片刻之后,一旁的忘忧终于还是忍不住,一脸焦急的问道。
“若是你从此刻开始,放下一切,安心调养,就还有的活。”镜无为神色微黯,但仍旧装作一副平静的样子。
“能活多久?”顾诚问道。
“或三年、或五年,只要老朽还活着,就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家的孩子死在前头。”镜无为的声音里带着坚定,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决绝。
顾诚笑了!
看着眼前这个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老人,顾诚有感动,但更多的是了然。
他是顾诚。
智深若海的顾诚,他怎能察觉不到镜无为的潜台词。
“若是一切如常呢?”顾诚继续问道。
“三个月,神仙难救的三个月。”镜无为沉默,而后轻声回答。
“够了!”顾诚一声长叹。
“你,你这是准备先气死老夫么?”镜无为闻言,脸上立刻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愤怒。
然而,眼前这个孩子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他又能如何?
“哇!都怪我,都怪我学艺不精,在定襄城没能治好你。”忘忧哭了,她哭的很伤心。
顾诚却依旧笑着,他轻声安抚着忘忧:“忘忧,这不怪你,其实当初咱们相遇的时候,你就应该察觉到,我那时便已受了重创,在之后龙城遇刺,定襄城遇刺,我便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说到此处,顾诚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边笑边说:“我这一生只有三个执念,替董平报仇,扶隋唐登高,娶慕清为妻,如今已经完成了一个,顾诚知足了。”
忘忧仍在哭泣,镜无为那老迈的眸子里也多了几分悲伤。
“镜爷爷,您老行走一生,应该知道,人的命天注定,我们谁都无能为力......”
顾诚艰难的吐出最后一句话,便无力的靠在了床头上。
他累了,很累了。
“你好好休息吧,从今天开始,我会让忘忧一直跟着你。”
片刻之后,镜无为那略带悲伤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缓缓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