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鸢被这话砸得懵然:“你不是说,你没见过你娘亲吗?”
思渊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曾与娘亲相见过。”
“但我更小的时候,见过一次她的画像。”
被冷落的、渴望亲情的孩子,总是好奇的,他也曾偷偷跑去寻他的父尊。
阵法封印的大殿和观星台他都曾试过偷偷闯进去,但那里守卫极其森严,封印阵法更是让他靠近不了半步。
只有一次,他偷偷溜进过父尊的赢息殿,而在赢息殿,他曾见过一张画像。
画像上女子身着白袍,身姿纤弱得好似要乘风而去,她似乎半倚在窗下,微微低头看着身前长颈青瓷瓶里几株沾着露珠的芍药花。
眉目如画,青丝自然地垂下,兰芬灵濯,杏眸温柔又含着几分少女独有的娇俏,微蹙的眉又显出几分不可言状的哀伤与脆弱来。
与画上那仙姿玉色的美人截然相反的,是右下角落着的几个笔锋极其凌厉精绝的字:
——吾妻清鸢。
作画者大抵是对这种场景印象极其深刻,也许是见过无数次,也有可能是在内心深处极其珍视,才画得这般惟妙惟肖,把那女子的一颦一笑都画得这般细致入微,几乎将画上这人画活了,完整地呈现在观者眼前。
他呆立在画前,但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几眼,后领就被忽地被大力提了起来,他还没反应过来,随着一声“殿下失礼”就被提溜着往外走。
他正要挣扎,就看见冷冷立在那儿,身姿挺拔的紫袍男人。
金眸冰冷,只淡淡地扫过他一眼,便视若无物般移开,半点不曾停留,未曾留下半点波澜。
他被丢到殿外,受了惊,愣着不敢动,被赶来的阿嬷和侍从抱着拥着带回了殿,阿嬷抖得厉害,一直念着什么幸好尊上放过了小殿下。
他不曾知道,敢闯入赢息殿窥见过画像的人是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
他是唯一的一个例外,但也不过是因为他是一个遗物。
对北冥离而言,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的遗物。
所以他不会动他。
受了惊的小殿下脑子迷迷糊糊的,一片眩晕中,他忽地想起那四个字,试着向阿嬷问起过“吾妻阿鸢”是何意。
他刚说出这几个字就被阿嬷惶恐地大力捂住了唇,阿嬷担心地左看右看,确定没有黑影卫才不停颤声道:“不可以说出这几个字,小殿下你要记住了,千万不可以说出这几个字,日后也不能和别人问起……”
那个女人的名字,是整个魔宫都不敢宣之于口的忌讳。
敢说出来,就要做好灰飞烟灭株连九族的反噬。
他受了惊,回去第一次生了场病,发了烧,醒来后对之前看到的东西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那张他没仔细看好的画像也在记忆中慢慢模糊,褪色。
直到在人族客栈里,思渊难得在温暖舒适的榻上起身,循声抬眼,见梳妆镜前未戴白纱侧头看来的女子,忽觉那张模糊的画像忽地清晰了起来。
好像,那张画上的人,就该是她这样子的。
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那画中人就该是此刻的眼前人。
不过……
思渊看着她眼角的泪痣,便也明白她们是不一样的。
他似乎泄了气,又一头栽回了床上,脑袋上翘起的呆毛又被压了下去。
季清鸢对着梳妆镜凝神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很像吗?”
思渊抬起头来,有些恹,像不小心掉进河里的落水小狗,耷拉着眉眼:“其实也不一样,但我就是觉得…你很像我娘亲。”
原来是不一样的。不过,天底下相貌相似之人多了去了。
季清鸢起身,走到塌边,在床沿坐下,戳了戳没精打采的小团子:“怎么又蔫了?”
思渊抬头,一头蓬松的黑发凌乱,黑葡萄似的眼睛却水汪汪的:“我到底…”
他似乎还哽咽了一下:“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娘亲啊?”
“很快了。”季清鸢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思渊肯定很快就会找到娘亲的。”
她顺着毛哄了他一会儿,又把人抱起来,带他洗漱了一番,才领着他出了客栈。
出了客栈,季清鸢也没急着出发,先带着小思渊去衣铺买了几身尚且合身些的衣袍和鞋履。
思渊好像格外喜爱水蓝色,季清鸢把他看过的几身都买了下来,放进了储物戒。
流光琴虽好,但她这次还要带着一个孩子,季清鸢想了想,又去随手买了把剑,毕竟还是御剑赶路来的自在。
做好了这一切,她才带着思渊一道出发。
季清鸢将思渊抱起来,用灵力控剑,才抱着思渊上了剑。
思渊不曾御过剑,又是个普通的人族孩子,季清鸢原本担心他会害怕,结果出乎意料的是,他不仅不怕,还极为新奇地抱着她的脖子左看右看。
不过季清鸢还是担心他吹风太多对身子不好,所以御剑半日便会歇息一个时辰,再御剑赶路天黑前寻一个城镇在客栈过夜。
夜晚将至,季清鸢抱着思渊落了地。
“走吧,前面有个小镇,可以休息一下。”
青柳镇是扶余边陲的一个小镇。这儿靠近边陲,多是商人往来,夜市比不上天极宗山脚下的繁华,但也算热闹。
人来人往的夜市,一串串红灯笼边,季清鸢坐在粗木板凳上,看着对面坐着的思渊吃包子的模样,不禁莞尔。
“慢些吃,没人与你抢。”
思渊早就饿了,他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问:“姐姐不饿吗?”
季清鸢正要回答,突然浑身一僵——大乘期修士五感极其敏锐,而此刻,她忽地感知到了一股熟悉到令人心悸的气息似乎正在靠近。
那是一种无法忽视的,阴冷中带着诡谲生机的灵力波动,这种感觉,令人熟悉又心悸,这是……
江岫白?
“系统!江岫白在这附近?”
许久没上线的系统道:“宿主,江岫白正在镇南收集灵药制作傀儡,距离你大概十丈远。”
如此偏僻的小镇,他来此处做什么?
这么偏僻的地方,到底能有什么灵药?
季清鸢的指尖瞬间冰凉。
五百年了,那个曾经跟在她身后唤她“师尊”的少年,如今已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傀儡师。她还没准备好面对任何一位“故人”,尤其是心思最为敏锐的江岫白。
不行,她的身份已经向两个人暴露过了,再暴露一个她就完了。
不过像江岫白那般多智近妖,既然未刻意收敛气息,应当是还没发现她。
昨夜她未及时发现宋听澜,就是吃了宋听澜出其不意的亏,她以为他身在碧水宫,放松了警惕,在他刻意收敛气息下未能察觉到他的靠近,再回身发现时已经是彻底躲不开了。
这次不行,这次一定要躲开。
“思渊,我们得走了。”她匆匆放下几枚铜钱,拉起思渊的手。
“可是包子还没吃完...”
“回去给你买更好的。”季清鸢几乎是半抱着思渊往镇北走去,心跳如擂鼓。
她必须立刻离开,越远越好。
就在他们即将拐出小镇主街时,一阵阴冷的风掠过季清鸢的后颈。她下意识回头,在街角的人群缝隙中,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