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
天色尚未完全放亮,魏博城外的演武场上,已经人头攒动,旌旗林立。
数万名魏博军将士顶盔贯甲,持枪按剑,汇聚成一个个森然的方阵。冰冷的铁甲在晨曦的微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高大的点将台上,田兴一身戎装,按剑而立。
他的身后,是一众魏博军的高级将领。其中几人,正是蒋士则的心腹,他们看向田兴的眼神,充满了审视与戒备。
田兴对此视若无睹。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军队,心中豪情万丈。
这就是魏博牙兵,这就是百年来让大唐历代帝王都头痛不已的骄兵悍将!
虽然时代变了,但属于军人的那份热血与荣耀,却从未冷却。
“擂鼓!”
随着田兴一声令下,点将台两侧,数十名赤膊的壮汉,抡起巨大的鼓槌,狠狠地砸向牛皮大鼓。
“咚!咚!咚!”
沉闷而雄浑的鼓声,如同巨人的心跳,响彻云霄。
整个演武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所有将士的胸膛,都随着鼓点而起伏,血液仿佛在燃烧。
鼓声三通。
田兴拔出腰间的横刀,高高举起,刀锋在晨光下划出一道雪亮的弧线。
“将士们!”
他的声音,通过早已准备好的铁皮喇叭(一种简易的扩音装置,裴度留下的参谋提供的技术),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演武场。
“我身后的,是魏州城!是我等的家园!我等身前,是河北的兄弟藩镇——成德!”
“如今,朝廷听信谗言,起新军,犯河北,兵锋直指成德镇!王承宗节度使,已率全镇之兵,与朝廷决战于定州!”
“唇亡则齿寒!户破则堂危!今日,成德若亡,明日,兵锋便会指向我魏博!”
“我田兴,忝为田氏子孙,忝为魏博骁将,决不能坐视河北基业,毁于一旦!”
“我意已决!起大军,援成德,与朝廷理论!保我河北百年平安!”
他猛地将横刀向前一指,声嘶力竭地吼道:
“大军!开拔!”
“风!风!大风!”
台下,数万将士高举兵器,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这是属于魏博军的战吼,百年来,这声战吼曾在无数战场上响起,令敌人闻风丧胆。
蒋士则的那几名心腹将领,互相看了一眼,虽然觉得田兴的演讲过于激昂,但终究挑不出什么毛病。救援成德,本就是他们来之前得到的命令。
于是,他们也只能跟着一起振臂高呼。
庞大的军队开始缓缓开动,如同一条钢铁巨龙,蜿蜒着向东而去。
田兴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看着大军出征的壮观景象,眼神却异常的冷静。
他知道,这只是演给所有人看的一场大戏。
真正的杀机,潜藏在这场大戏的帷幕之后。
他转过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帅帐的方向。
那里,有两个陌生的年轻面孔,正平静地坐在帐内,摆弄着一个他看不懂的精巧仪器。
那,才是决定这场豪赌胜负的关键。
……
岐沟关,南侧谷地。
张猛,这位从西北草创时期就跟随李唐的老将,正一脸“愁容”地看着自己麾下“混乱”的部队。
他的步兵团,故意拉开了行军的间距,士兵们三三两两,显得有些懒散。
长长的辎重车队更是“惨不忍睹”,有的车轮陷在泥里,有的马匹赖着不走,负责押运的辅兵们大声叫骂着,用鞭子狠狠抽打着牲口,整个队伍绵延出数里之长,看起来就像一块送到饿狼嘴边的巨大肥肉。
“将军,差不多了吧?”一名副将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再这么演下去,弟兄们自己都快信了。我瞅着那帮成德军的斥候,眼睛都绿了,要不是没接到命令,怕是早就扑上来了。”
张猛吐掉嘴里叼着的草根,嘿嘿一笑,脸上的“愁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即将入套的兴奋。
“急什么?好戏才刚开场。”
他举起望远镜,看向远处谷口的方向。
在望远镜高倍率的视野中,他能清晰地看到,成德军的先锋部队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在谷口集结,黑压压的一片,刀枪林立,杀气腾腾。
“啧啧,看看这架势,王承宗这是把他的压箱底宝贝——牙兵卫队都派上来了啊。”
张猛砸了咂嘴,“这是生怕咱们跑了,想一口气把咱们整个吞下去。”
“将军,指挥部刚刚传来命令。”一名通讯兵跑了过来,递上一张电报纸。
张猛接过来一看,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命令所有单位,准备执行‘铁锤’b计划。重复,执行‘铁锤’b计划!”
副将精神一振,猛然挺直了腰杆:“是!”
所谓的“铁锤”b计划,翻译过来其实很简单:
——放弃所有辎重,全军后撤,将整个谷地,完全让给敌人。
“传令下去!”张猛的声音陡然变得洪亮而冰冷,“所有车辆,原地抛弃!所有人员,以连为单位,交替掩护,向后方三号高地撤退!记住,跑得要有节奏,要像真的溃败一样,别他娘的给老子跑出阅兵式的感觉来!”
“是!”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原本还在“磨洋工”的新军将士,仿佛瞬间被抽掉了主心骨。
“败了!败了!顶不住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紧接着,整个“诱饵”部队像是炸了锅一样。士兵们扔掉多余的负重,丢下手中的推杆,掉头就跑。押运辎重的辅兵们更是连滚带爬,跑得比谁都快。
数里长的辎重车队,连同上面满载的“粮草”,就这么被遗弃在了通往岐沟关的谷道上。
这一幕,被远处的成德军斥候看得一清二楚。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飞快地传回了王承宗的中军大帐。
“报——!”
“大帅!唐军……唐军溃了!”
“他们丢下了所有的辎重,全军向北逃窜!”
端坐于马扎之上的王承宗,霍然起身!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所充斥。
“当真?!”
“千真万确!我军前锋数千双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唐军的辎重车队,完完整整地留在了谷道上,连绵数里!”
“哈哈哈哈……”
王承宗仰天大笑,声震四野。
“竖子不足与谋!竖子不足与谋啊!”
他原本还对这支西北新军心存几分忌惮,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仅仅是一个前锋压上,连正式的战斗都还没开始,对方居然就吓得全军溃败,连命根子一样的粮草辎重都不要了!
“传我将令!”王承宗大手一挥,意气风发,“全军突击!以最快的速度,占领谷地,收缴所有辎重!”
“命左右两翼,火速包抄!我要将这支溃败的唐军,全歼于此!一个不留!”
“大帅英明!”
震天的欢呼声中,成德军的将领们个个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在他们看来,这场决战的胜利,已经提前到手了。
随着王承宗一声令下,早已按捺不住的成德大军,如同开闸的洪水,从岐沟关南侧的各个隐蔽处汹涌而出,朝着那片布满了诱人“肥肉”的谷地,疯狂地扑了过去。
他们争先恐后,唯恐落于人后,分不到一杯羹。
整个大军的阵型,在高速的突进中,被不可避免地拉长、打乱。
没有人注意到,在谷地两侧高耸的山岭之上,一双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伪装网的缝隙,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更没有人注意到,在高空的云层之中,巨大的“鹰眼”飞艇,正将这壮观而混乱的一幕,实时传输回定州的新军指挥部。
沙盘前,拓跋晴看着代表成德军的红色磁石,被参谋们一块块地移入预设的包围圈深处,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王承宗……进去了。”王璇玑的声音,带着一丝终结的意味。
拓跋晴缓缓抬起手,拿起一枚黑色的令旗。
“通知炮兵部队。”
她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
“目标,岐沟关谷地,坐标覆盖A1至d9区域。”
“执行……‘铁火风暴’!”
她手中的令旗,重重落下!
仿佛死神的镰刀,在这一刻,终于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