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学生之间的小打小闹，而是上升到了西北王府与大唐朝廷之间的政治博弈。
“殿下……此事体大，是否应由王府出面……”
“不。”
李唐摆手打断了她，“王府出面，性质就变了。那就坐实了这是一场政治斗争。而现在，它还只是‘学生内部的矛盾’。”
他看着两个女孩，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件事，由你们学生自治委员会全权处理。船山大学与西北女子大学展开联动。王崇文、卢思明他们，违反了哪条校规，你们就按哪条校规处理。他们若是不服，就给他们一个申辩的机会。你们要做的，就是把整件事的处理过程，置于阳光之下，让所有学生都看到，听到。”
“记住，你们手中最强大的武器，不是我的权力，而是你们自己制定的规则，以及扞卫规则的决心。”
“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我要在大学的礼堂里，看到一场由你们主导的、公开的听证会。去吧，让我看看你们学到了什么。”
……
走出李唐书房的时候，王璇玑的腿还有些发软。
拓跋晴搀了她一把，两人相顾无言，默默地走在返回大学城的路上。
良久，拓跋晴才闷闷地开口：“璇玑，我……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王璇玑摇了摇头，苦笑道：“不，你只是说出了我不敢说的话。其实我看到那份名单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愤怒和恐惧。我们都一样，都被王爷的格局和信任给……吓到了。”
“是啊。”
拓跋晴心有余悸，“他……他竟然把这么大的事交给我们。这要是搞砸了……”
“搞砸了，王府自然有后手。但我们，也就失去了殿下的信任。”
王璇玑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正色说道：
“晴姐，王爷说得对，这是考验，也是机会。我们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和稀泥了。”
两人回到了学生自治委员会的办公室。这是一个宽敞的房间，墙上挂着巨大的兰州大学城规划图和大学的校规条例。
王璇玑深吸一口气，走到自己的座位前，铺开一张大纸，提笔写下四个大字——“公开听证”。
“晴姐，王爷给了我们思路，剩下的，要靠我们自己了。”
她抬头看着拓跋晴，“首先，我们要明确这次听证会的目标是什么。”
拓跋晴想了想，说道：“查清王崇文他们到底做了什么，然后按规矩处罚他们，给殿下一个交代！”
“这是目标之一，但不是最重要的。”
王璇玑摇了摇头，用笔尖点了点纸面，眼神凝重地说道：
“最重要的目标，有两个。第一，通过这次公开处理，向所有学生，尤其是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展示我们学生自治委员会维护校规的决心和能力，杀鸡儆猴。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我们要借此机会，向全校，全西北，甚至向外界，阐明我们女子大学到底在做什么，学的是什么，我们的‘道’，究竟是什么！”
她越说越激动，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长安的御史说我们传授‘奇巧淫技’，不尊孔孟之道。那我们就告诉他们，什么是格物致知，什么是数理化，这些‘奇巧淫技’如何能让粮食增产，让钢铁坚固，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我们要把这场对王崇文等人的审判，变成一场我们新学对旧学的‘论道’！”
拓跋晴听得热血沸腾，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干！璇玑，你脑子就是比我好使！你说，具体怎么做？”
王璇玑的思路彻底打开了，她手中的笔飞快地在纸上书写着。
“第一步，人证物证。我们要立刻秘密调查，搜集王崇文、卢思明等人与外界通信的证据，以及他们在校内散播不利于船山言论的证人证言。这件事，要快，要隐秘，不能打草惊蛇。晴姐，你的纪律委员会最适合做这个。”
拓跋晴用力点头：“交给我！我保证把他们写过的每个字都给你抠出来！”
“第二步，制定流程。这次听证会，必须绝对公正、透明。我们要设立控辩双方。由我们自治委员会作为控方，提出指控和证据。同时，必须允许王崇文他们进行自我辩护，甚至可以让他们也寻找支持者作为辩方。我们要的不是强压，而是以理服人。”
“让他们辩护？那不是给他们胡说八道的机会？”
拓跋晴有些不解。
“晴姐，真理越辩越明。”
王璇玑那双美眸中的眼神深邃，缓缓说道：
“如果我们的‘道’连几个学生的诘难都经受不住，那它本身就是脆弱的。殿下要我们建立的，是一个能容纳不同声音，并最终能辨明是非的规则体系。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恰恰是我们自信的表现。”
“第三步，舆论引导。从明天开始，我们要在校内的广播和报纸上，预告这次听证会。不提具体人名，只说主题是‘论校规之严肃性与学术之自由’。我们要把全校师生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让所有人都成为这场听证会的见证者和评判者。”
“第四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准备我们的‘论道’。晴儿，我们需要分头行动。你去联合那些来自农家、工匠家庭的学生，让他们准备好，用最朴实的语言，讲述新学给他们生活带来的改变。
我去联合慕容秋、杨文菁他们这些理工科的尖子生，我们要准备好翔实的数据和模型，向所有人展示，我们学的不是‘奇巧淫技’，而是经世济用、开创未来的大学问！”
王璇玑一口气说完，整个计划的框架已经清晰无比。
拓跋晴听得目瞪口呆，她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七岁的少女，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了敬佩。
她所想的只是如何惩罚叛徒，而王璇玑想的，却是如何将一场危机，转化为一次奠定女子大学精神内核的伟大胜利。
“璇玑……”
拓跋晴由衷地赞道：“你……真是太厉害了。”
王璇玑微微一笑，拉住她的手：“我们一起。王爷说了，我们要互补。没有你的果决和执行力，我这些想法也只是纸上谈兵。”
两只纤细却充满力量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西北女子大学的大礼堂，座无虚席。
这里的设计参考了后世的阶梯教室和剧院，可以容纳近千人。
此刻，学生们泾渭分明地坐着，汉人、回纥人、吐蕃人……不同族群的学生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将有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戏”。
礼堂前方的高台上，长桌分列。
左边，是王璇玑和拓跋晴带领的学生自治委员会成员，他们神情肃穆，面前堆放着一叠叠文件。
右边，则是王崇文、卢思明等几名被指控的学生，他们面色苍白，但眼神中还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的傲慢与不屑。
在礼堂的二楼，一扇单向玻璃后面，李唐正静静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
他的身边，站着郭昕和裴度。
“殿下，就这么让两个小丫头处理此事，会不会太冒险了？”
郭昕的语气里满是担忧，“这背后，可是朝堂的暗流啊。”
裴度也捻着胡须，沉声道：“王璇玑此女虽有才智，但毕竟年轻。王崇文等人背后是太原王氏和范阳卢氏，盘根错节，一旦处理不当，恐激化王府与中原世家的矛盾。”
李唐的目光没有离开下方的会场，声音平静无波：
“一棵树苗，不经历风雨，如何能长成参天大树？我需要的，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而是能独当一面的栋梁。至于世家……他们的时代，从我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要结束了。”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和俯瞰历史的淡然。
下方，听证会正式开始。
王璇玑站起身，声音通过一个简单的扩音装置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礼堂。
“西北大学学生自治委员会，现对学生王崇文、卢思明、李景……等人，提出以下指控：一，违反校规第三十七条，未经许可，擅自向校外人员泄露学校内部教学、研究信息。二，违反校规第五十二条，捏造事实，恶意中伤、诽谤学校及导师，严重损害学校声誉。”
她说完，向拓跋晴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