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石破天惊的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御史台公堂之上，劈在每一个人的天灵盖上！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时间静止，声音消失。
那传旨内侍脸上的皮笑肉不笑，彻底凝固，随后寸寸龟裂，化为一片死灰。
他的双腿如同筛糠般抖动起来，一股热流自胯下涌出，腥臊之气瞬间弥漫开来。他被吓尿了！
“换……换个姓李的皇帝……”
他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谋反！这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谋反宣言！
不，这比谋反更可怕！
谋反是偷偷摸摸的，是阴谋诡计。而眼前，这位西北王府的侧妃，竟敢当着金吾卫、文武百官、满堂百姓的面，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了出来！
这不是威胁，这是通牒！
王景脸上的怨毒与得意，早已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
他就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双眼暴凸，死死地盯着杨文菁，仿佛要将这个绝美的少女，用目光凌迟。
他完了。
他本以为圣旨是他的救命稻草，却没想到，这根稻草引来了一头足以吞噬天地的洪荒巨兽！
他王景，何德何能，竟能成为西北王与山东世族，乃至与皇权正面碰撞的导火索？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再次瘫倒在地，这一次，是彻底的绝望。
韩愈与郭昕，同样被这句话震得心神恍惚。
郭昕那双眯起的老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骇然，紧接着，那骇然便化作了一股压抑不住的狂喜与激动！
好！说得好！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李唐！那个敢于向天借胆，以一己之力逆转乾坤的西北王！
什么世家，什么皇权，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过是土鸡瓦狗！
他郭昕戎马一生，最信奉的便是这个道理。
他此时只觉得胸中那口被圣旨压下去的恶气，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淋漓！
而韩愈，这位大唐的御史大夫，则感到了深深的震撼与一丝……恐惧。
他震撼于李唐的胆魄与实力，恐惧于这种实力已经膨胀到了足以挑战皇权的地步。
换个姓李的皇帝……
这话里的意思，太深了。
它没有说要自己当皇帝，而是说换一个“姓李的”。
这既保留了李唐宗室的颜面，又将选择权牢牢抓在了自己手里。这意味着，他李唐，已经自诩为可以决定皇位归属的“太上皇”！
这是何等的霸气，又是何等的……智慧！
韩愈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全场，他看到那些原本麻木绝望的百姓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他看到那位《洛阳日报》的记者李想，手中的笔在册子上疯狂舞动，激动得浑身颤抖。
民心，势也！
李唐这一手，看似掀了桌子，实则却是在一瞬间，将天下大势，人心向背，都揽入了自己怀中！
高！实在是高！
韩愈深吸一口气，心中再无半分犹豫。他知道，从今天起，这大唐的天，要变了。而他，必须做出选择。
杨文菁清冷的目光，从那已经瘫软如泥的内侍身上移开，落在了他手中那卷明黄色的圣旨上。
“公公，我家王爷的信，你接，还是不接？”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在这死寂的公堂上，却如同一柄柄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我……”那内侍魂不附体，语无伦次。
接？接了这封信，就等于承认了西北王有与陛下“商议”国策的资格，承认了“换个皇帝”这种话可以被摆在台面上谈。
他一个奴婢，怎么可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不接？看看周围那些金吾卫，一个个脸色煞白，握着刀柄的手都在颤抖。
再看看堂外那些百姓，眼中喷出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点燃。
他毫不怀疑，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恐怕不等西北王府的人动手，他就会被这群情激愤的军民，当场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韩愈上前一步，从杨文菁手中接过那封火漆信函，然后转身，塞到了那内侍已经冰凉的手中。
“公公，此乃西北王心系国事，写给陛下的奏疏。事关重大，还请公公即刻回宫，呈送陛下御览。莫要耽搁了国家大事！”
韩愈的声音沉稳有力，给了那内侍一个台阶。
“奏……奏疏？”
内侍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对，对！是奏疏！咱家……咱家这就回宫！这就回宫！”
他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也顾不上去管王景了，带着那群同样心惊胆战的金吾卫，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御史台，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看着他们狼狈逃窜的背影，公堂内外，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那股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阴霾与无力感，被这笑声冲得一干二净。
阳光，似乎重新照进了这座象征着大唐法度的公堂。
王景面如死灰地被衙役重新捆绑起来，这一次，再无人敢有半分异议。崔植和卢坦的门生们，一个个噤若寒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韩愈转向杨文菁，郑重地拱手行了一礼：“王妃娘娘，今日之事，多谢了。”
杨文菁微微颔首，还了一礼：“韩大人客气了。我家王爷说了，韩大人与郭郡王，皆是国之栋梁，真正的忠贞之士。西北王府，永远是二位的后盾。”
郭昕闻言，须发戟张，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老骥伏枥的豪迈与快意。
……
长安，大明宫，甘露殿。
与外界想象中的雷霆震怒不同，殿内的气氛，异常的平静，甚至有些诡异。
唐宪宗李纯，静静地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听着那名传旨内侍涕泪横流、添油加醋的哭诉。
“……陛下！那杨文菁，她……她竟敢说，说要换个姓李的皇帝……这……这简直是无法无天，大逆不道啊！请陛下即刻发兵，讨伐此等乱臣贼子啊！”
内侍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李纯挥了挥手，声音听不出喜怒。
“知道了，你下去吧。”
“陛……陛下？”
内侍愣住了，这反应不对啊！
不应该是龙颜大怒，下令将那杨文菁凌迟处死，再发百万大军踏平西北吗？
“朕让你下去。”李纯的声音冷了几分。
内侍一个激灵，不敢再多言，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李纯一人。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眼神深邃，令人捉摸不透。
“换个姓李的皇帝……”
他低声咀嚼着这句话，嘴角竟泛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愤怒？
当然有。
天下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在听到这句话后会不愤怒。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看穿了心思的无奈，和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