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毫无情欲的吻。
不过是气息的渡让。
为了救人，对方恪守着所学到的急救知识。
一次、一次、又一次。
接近、离开。
每隔五秒，同样的柔软便会再次覆上。
仿佛一台设定精密的仪器，会在施救的过程中分秒不差地重复上演，克制而专注。
这一刻，似乎变得格外缓慢而粘稠。
体温交织间，流转的气息因水流而忽冷忽热，逸在相贴的唇边，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亲密。
上岸后，差点溺水的人终于找回一点清醒，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你还好吗？”
见他不断咳嗽，对方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关切道，“还站的起来吗？”
少年在咳嗽中点头。
搀扶下，他试图支起身体试图站起，可下一秒，尖锐的疼痛霎时从右腿处传来。
少年如遭重击，顿时一个踉跄，瘫坐回原地。
“抱歉……”冷汗顺着脸颊滚落，少年脸色煞白道，“我右腿似乎受伤了……”
他硬是咬牙忍耐，忍着疼抹了把满是冷汗的脸，费力睁开眼睛。
也只一眼，便愣住了。
“…人偶？”少年下意识喃喃。
此刻，对方和他一样，全身湿透。湿发狼狈地贴在脸颊，略显凌乱，可即便如此，也难掩其昳丽无瑕的容貌。
然而衣服却变了样。
白衣交叠，用护腕遮着手腕。
——是倾奇者时期的他。
短暂的一瞬间，少年由衷地想要仰天长叹：
兰拉娜！
人错了啊！
不对！倒也不是人错了，是见面的形式错了！
他要的不是这种见到啊……
无奈油然而生，少年扯起嘴角苦笑，不料脚上刺痛再次袭来，疼得他龇牙咧嘴，倒吸了口凉气。
然而，在听到“人偶”二字后，对方的手指却是一颤。
“我背你！”他立刻蹲下身来，以便不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医者！”
“谢谢……”少年再次道谢。
溺水过后是无止境的眩晕和恶心，少年难受地倚靠过去，把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慢慢喘着气。
闻到安心的味道，少年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对方的后颈，接着有气无力地问：“人偶…这里是哪？”
此时，少年这个举动显然过分亲昵，被这一蹭，倾奇者兀得僵住。过了半晌，才轻声道：
“这里…是踏鞴砂。”
“啊，踏鞴砂吗？”
疼痛加剧，思绪也跟着摇摇欲坠，少年趴在另一人的背上，昏昏噩噩道，“那就先回家吧……”
继续前行的脚步刹停。
“…回家？阁下也是稻妻人吗？”
另一人微微侧头，话中藏着诧异。
“可我并没有在村子中见过你……阁下，能告诉我你家的确切地址吗？我这就送你过去。”
闻言，少年睁大眼睛。
瞬间清醒。
…
……
“这样就好了。”
咔嚓一声响后，剪刀被人放下。
倾奇者将多余的纱布收起，边整理边对道：
“你小腿骨折需要静养，换药这种事情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喊我来就行。”
未等少年点头应下，不远处的炉灶忽地喷出股股热气，浓厚的药味瞬时扑满整个房间。
见状，倾奇者连忙起身前去，盛出煮好的汤药，又让一层厚布裹在碗底，这才递到少年手里。
白碗中的汤药黢黑，将少年难言的表情晃荡地更加扭曲。
他嘴唇嗫嗫，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契机，刚要开口，倾奇者却会错了意。
“这是镇痛宁神的药。”倾奇者柔声道，“入口确实有些苦，我这里有糖，拿它缓解一下苦味吧。”
说完，白皙五指展开。
一块橘色的小糖块颤巍巍地立在中央。
是饴糖。
少年神情复杂。
没想到，这样的相处竟能再次上演。
喝药怕苦，便会给糖吃。
但对方的态度却和从前截然不同。
若说之前对他是全然的关心，如今，至多只能算是一份举手之劳而已，客套中带着疏离。
在这里，心思细腻的倾奇者，被很多人需要。
“倾奇者！”
屋外有人喊他，“长正大人正在找你！”
“我这就过去！”倾奇者朝屋外那人喊道，接着转头，看向少年，“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待会再来。”
说罢，他将糖块塞进少年手中，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房间外终于没了动静。
屋内也归于沉寂。
此时正逢傍晚，房间内却是鼾声一片，待在这里的都是伤员，吃完药后，他们大多都选择休息。
少年看着手中的糖块发呆。
直至此刻，他仍在状况之外，
即便这里的情况是肉眼可见的糟糕。
也糟糕到哪怕他想多问一句，倾奇者也抽不出时间解释——
他忙的脚不沾地，频频被人叫走，似乎是这里为数不多、能派上用场的人。
好在，少年的疑问很快得到解答。
他身旁的老人醒了。
乍眼身旁多了个人，秃顶老头顿时眼睛圆睁，脑袋都光亮几分。
他上下打量着，最终，视线停在少年的右小腿，多了几分了然。
少年见状，立刻问：“老人家，这里是哪？”
“这里踏鞴砂。”
老人笑答，同样也抛出了自己的疑问，“你是从外面来的吧？看你的样子…不像是稻妻人啊。”
望着自己身上这极具须弥风格的白绿色睡衣，少年陷入沉默。
梦醒后，他定要揪一下兰拉娜的叶子。
开局坠海就算了，好歹给他换身衣服吧？
万一他哪天光着睡觉，岂不是……
想到这，少年只得干笑一声，临时胡诌道：“啊，我是从海祈岛来的，本想去鸣神岛投奔亲戚，可这天气太差，雾大得像墙一样，把我的船……”
说着，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用手碰了碰腿上的夹板，意思不言而喻。
谁知，一听到“海上雾大”，老头的反应竟然比他还大，鼻腔重重哼气，不满道：
“那可不是什么雾，是黑气！邪门得很！
“小伙子，我告诉你，就算你的船现在能下水，也开不出去。这黑气不散，谁也别想动！”
“为何动不了？”少年问。
闻言，老头一滞，嘴唇嗫嚅了半晌，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知道。”
老人微微摇头，眼中多了丝迷茫，“这黑气出现的毫无征兆，丹羽大人他只吩咐我们停工歇着，旁的什么也没说……”
“停工？”少年问，“你们停工多久了？”
老人比了三。
“三个月。”
“这、”少年有些诧异，“确实有些久了。”
三个月不开工，对于要养活一家老小的工匠来说，便是手停口停，实实在在的生存危机。
“可不是嘛。”
老人先是点头，再叹气，把多日来苦闷和忧虑全都倒了出来。
少年也由此得到更多的信息——
与自己幼时居住的海边破屋不同。
此处位于踏鞴砂的中心区域，是大部分工匠生活工作的地方。
不久前，此地上空黑气弥漫，不断有工匠因此出现异常，甚至丧生。
不得已之下，负责管理工坊的造兵司正——丹羽久秀，下令全面停止生产，疏散住民，并着手安置伤员。
而他，则是一名被倾奇者所救的外来者。
今早，他不慎坠海，险些溺毙身亡，幸亏被遇上出海归来的倾奇者发现，及时救起。
又因他身上有伤，倾奇者便将他送至安置屋，交由医者统一照看。
至于黑气……
少年仰头看天。
漫漫夜色，本该繁星密布。
如今却被浓郁的黑气所笼罩，浑浊到了极点，连一丝云影都无从寻觅。
诡异的浓雾，不光有毒，还越生越烈。
踏鞴砂人心惶惶，迷信的人更是祈祷黑气尽快散去，唯恐妖物降临自身。
可那不是妖物，而是魔神残渣所诞化的祟神污染。
至于污染的源头，少年隐约有些印象。
几年前，他为了医治各地雷樱树的异常，曾路过那里。
「御影炉心」
是叫这个名字……对么？
如果是它没错，他倒是可以去那里调查一下。
少年努力回忆着先前医治神樱时的路线，心中刚定好方位，便听见了一道急匆匆的声音：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快别乱动！”
一道白影朝他跑来。
倾奇者满脸焦急地看向他：“你小腿骨折，怎么能轻易下地走动，我这就送你回去休息！”
说罢，便立刻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少年一愣，见倾奇者要带着他走，便下意识地扣住对方的手，“等下。”
倾奇者脚步一顿，不解又担忧地看着他：“你当务之急是好好休息，把腿伤养好。”
少年抿了抿唇：“我知道，只是……”
“是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倾奇者急忙道，“没关系，我帮你！”
少年面露难色。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可我…得去上厕所啊？”
药喝太多，自然想上厕所。
他大半夜出来，为的就是这个。
难道这种事…也能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