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瑶跟着古游缓缓步入观内的主殿，殿中供奉着一尊两人高的南华真人金身。观中弟子不过六七人，此刻都乖乖跪坐于金身前的蒲团上吟诵道藏，而观主古华则端坐于最前方督导着他们的课业。
邬瑶刚一踏入殿中，原本双目微合的老者缓缓睁眼，望着她轻轻点头致意。邬瑶举起手，两手相抱行了个作揖礼。
古华唤了一声“涛儿”，在最前排沉心诵经的古涛中断了课业，起身走到了师父身侧，听他低声交代了几句监督师弟们课业的叮嘱，点了点头。
古华于是起身，缓缓走向了邬瑶，领着她朝殿外的后院走去。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于墙角幽幽地透着冷香，微风轻拂，白梅在枝头簌簌地抖动着，却没有丝毫要落入泥泞的意味。
“邬小友，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古华开口，声音有些苍哑。
“古师高风亮节，又不染尘世俗缘，能够见面的机会本就少之又少。晚辈这些年一直在书院养伤，近来才有时间出门探访旧人，许久未见，古师精气神不输从前。”
邬瑶顺着他的话寒暄了两句，而古华没有再接话。他年事已高，站在这院中却如同一颗不动如山的苍松，凛冽而又劲挺。
邬瑶于是也就开门见山地问了：“晚辈此次前来拜访，是有一事请教。”
古华的眸光动了动，却依旧没有接话。
“是关于您门下弟子，古凌的事情。”邬瑶咬咬牙硬着头皮直接问了出口。
这次古华倒未再沉默，他转头看向邬瑶，眼波如古井一般平静：“他已经不是我门下的弟子了，五年前从昆仑回来没多久，他就自请离开南华观了。”
“此事晚辈已经知晓，但依照晚辈对其了解他——”邬瑶话没说完就对上了古华那冷冽的眼神，是洞穿一切、看淡一切的目光，她一时有些卡壳。隔了几秒才继续道：“晚辈认为，其中恐怕有误会。”
“误会？”古华摇了摇头，语气沉然：“邬小友，我明白你的意思。古凌七岁时就入了观中随我修行，他心性纯善，自然不会是欺师灭祖之辈。”
古华说到此处，顿了顿，低低地叹了口气：“只是他命里该有这一劫。二十年前我就算到了，彼时我以为能想办法替他抹去，但兜兜转转，那劫数还是应验到了他身上。”
“他恻隐之心太重，逃不掉的……”
邬瑶还想要问，却见古华摆了摆手：“邬小友，请回吧，你帮不了他。”
“您不说，我怎么知道能不能帮他呢？”邬瑶眉头紧皱，语气中也染上了几分怨怼。
而古华只是沉默，他转过身不再理会邬瑶。邬瑶紧了紧拳，却也无可奈何，转身朝着主殿走去。
刚一走到门口，就遇到做完早课陆陆续续朝外散去的弟子，邬瑶忙拉住了古涛。
“古涛，我有事要问你。”
古涛停住了脚步，朝着一旁好奇打量二人的其余弟子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别看热闹。等到弟子们散去，古涛才望着邬瑶无奈道：“邬小姐，我知道你的来意，但……师兄的事情，我们的确不好多言。”
“古涛，你师兄待你如何？”
“自然是极好，师兄于我如手足一般亲近。”古涛垂了垂眼，唇边扬起一抹无奈而又怀念的笑容，如实作答道。
“那你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误入歧途？”
古涛摇了摇头：“路是师兄自己选的，旁人帮不了他。”
“邬小姐，请回吧。”他说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很明显是赶客的意思了。
邬瑶默了默，深知自己今天是在这南华观找不到想要的答案的。毕竟门内上上下下都对其三缄其口，很难找到突破口。
她低下头，捏了捏手指，纵使心头有再多不甘，却也只能暂时作罢。
告别了古涛后，邬瑶缓缓朝观门口走去，却在即将出门时被一道男声叫住。转头一看，古游匆匆忙忙地朝她跑来，一句话没说拉着她往外走。
邬瑶没有反抗，顺从地跟着他到了道观外的一堵院墙之下。
“邬小姐，你是来打听大师兄的事情吗？”古游开门见山地问道。
邬瑶点了点头，眸光动了动，察觉到了几分异样：“你知道什么？”
古游咬了咬牙，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直挺挺道：“我怀疑，师兄是被那个叫瞿心的女人蛊惑了！”
“瞿心？”邬瑶有些讶异，但联想到昨夜瞿心的态度，的确有些异样。
怎么说呢？她看向李建德，或者说是古凌时的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情意。
因为爱和咳嗽一样，是很难掩饰的，哪怕是很轻的咳嗽和很小的爱，当时的她因为察觉到古凌换魂时的灵魂不稳而心神不定，并没有细究这其中的缘由，但此刻，古游此话一出，难免不让人想到一些复杂的男女关系上。
“李建德之前来过一趟观里，是和那个叫瞿心的女人一起来的。他们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地方的传言，知道我师父会改运续命之法，所以来求他给自己续命。”
“师父自然是不会同意这般离谱的请求，大师兄同样如此。”
古游说着顿了顿，神色里染上了几分厌恶。
“但是，那个叫瞿心的女人，她从一进门起就一直盯着大师兄看。后来，李建德和师父进了内室秘谈之时，她说想找个人带她逛逛南华观，最后是师兄应下了这个请求。”
“我当时就不该让师兄和她单独出去，不知道那个女人和师兄说了什么，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看起来十分不对劲。”
“再后来没过多久，师兄就自请离开观中，并让师父对外宣称将他逐出师门。”
“他离开那天，神情悲戚极了，带着无奈和决绝。我知道，他不想离开南华观，也不想去当那什么御用风水师，但他还是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门内上下都对他的存在三缄其口。”
他抬起头，定定地望着邬瑶：“我很想他能重新回来，你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