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炕沿上,身子倚着墙,手指一个劲地搓着褶皱的裙角。脑子里却在迅速盘算下一步的动作。她清楚,赵爱民那种人,看着寡言少语,其实精得很。这样的人不靠嚷嚷取胜,靠的是一套套严丝合缝的逻辑和沉默中逐渐施加的压力。她跟这种人对上,是亏了点底气的。
可也不能退,她贾张氏要是认了怂,那可不就让院里其他人都看了笑话?以后谁还怕她?她的那点小威风、小主意,不就是靠着唬人撑起来的么?
“赵爱民,”她自言自语地念着,声音低低的,带着恨意,“你别得意太早,老娘还没出招呢。”
她站起身来,踱到屋角的破橱前,拉开抽屉,翻出一本发黄的账本。那账本封面早已脱了皮,边角翘起,一看就是多年的旧物。她把账本拍在炕上,翻到某一页,眼神一点点锐利起来——那是一张老旧的记录,记着多年前赵爱民与前屋主交换杂物时的一笔账。
“你以为你干干净净?你也有错。”她咬着牙,喃喃自语,“这笔账,咱慢慢算。”
另一边,赵爱民坐在屋中没点灯,只靠月光透窗照进来,静静地落在炕头上。他没再去想贾张氏,也没心思去理会她究竟还会玩什么花样。他现在更在意的是,整个院子眼下的气氛已经变得不对劲了。自从他清扫院子,把垃圾扔到贾张氏门口那一出之后,整座院子就像被搅了一锅水,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那天傍晚过后,院子里的邻居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玩味,甚至带着几丝旁观的好奇。谁都没明确说他做错了什么,但大家心知肚明,这场与贾张氏的冲突,才刚刚开始。更要命的是——贾张氏这人惯会编排,嘴上没个把门的,不到两天就在院子里散布起流言,说赵爱民半夜偷她瓜子,早晨趁她不注意,把地上捡的瓜子壳全扫了回家炖粥吃。
“你们说,这人哪能这么抠门儿?”她白天在井边洗菜时大声嚷嚷,“那瓜子壳也能吃?炖粥?啧啧,真是……寒酸到骨子里去了。”
她的话一出口,几个平时爱听八卦的老妇人忍不住哧哧笑起来。虽然大家都知道这话八成不实,可闲得发慌的街坊邻居最爱听的就是这种狗血又低俗的小故事。于是很快,赵爱民就成了院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你看赵爱民那个神情,一天到晚阴着脸,不知道是不是又在琢磨哪家院角有什么能捡的。”有人打趣说。
赵爱民听到风言风语,心中虽恼却也无奈。他向来不与人计较,可也知道,院里这些人最怕的不是他发火,而是他沉默。于是他越沉默,那些话便越传得热烈。
某个清晨,他出门去打水,井边围着三两妇人,看到他都噤了声,但眼角的余光却掩不住八卦的兴奋。赵爱民眼观鼻,鼻观心,像是压根儿听不见,提了水就走。可他心里明镜似的,这种风声若不压下去,不出十天,他怕连平日的安稳日子都保不住。
午后,他特意走去前院,找到了老孙头。
老孙头年纪大,话少但管事,是这院子里年资最长的一位。他住在最角落的一间偏屋里,终年不出声,旁人说他不问世事,可谁家灯坏了、水管堵了,还是得找他帮忙。
赵爱民没寒暄,直接道明来意:“我屋前地上几次被人倒了脏水,还有人半夜在我窗前转悠。你要是方便,能不能帮我在院门口修个小栅栏,把那片空地围一下?”
老孙头瞥了他一眼,口中叼着的烟杆轻轻动了动,“你不是向来不争这些吗?”
赵爱民点头,“我是不争,但这不是退让的时候。”
老孙头深深看他一眼,半晌才哼了声,“等我这两天闲下来,给你钉上。”
赵爱民一拱手,“多谢。”
他知道,若连老孙头都点了头,那接下来无论贾张氏怎么说,院里人也会慢慢倾向他这边。只要他把自己屋前那片地围起来,不给她再搞鬼的机会,那就等于斩了她一条路。
只是,他没想到,贾张氏比他预料中更快地展开了反击。
当晚,天色擦黑,赵爱民刚把饭菜热好,还没开吃,忽然听得院门外一阵吵嚷。
“赵爱民!你个没良心的,居然敢偷我屋门口晾着的咸菜!”
是贾张氏的声音,撕破了夜的宁静,如炸雷般在院子上空回响。
赵爱民一下站了起来,眉头紧皱——她又来这一出?这次居然说他偷咸菜?
他推门出去,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几家人都探头出来看热闹。贾张氏双手叉腰,指着自家门口那只破菜篮子,篮子空空如也,连根菜叶都没剩。
她眼里含着泪,哭天喊地,“这咸菜我晒了三天,是给我孙子冬天吃的。你赵爱民不是路过了两次么?你不是最爱咸菜粥?你给我个说法!”
赵爱民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弄得一愣,怒气也在胸中迅速翻滚。他咬牙压着声音,“你这话是有证据还是又空口胡说?”
“你要是没偷,菜去哪儿了?”贾张氏嗓门更高,“你屋离我这最近,不是你还能有谁?”
四周看热闹的人又开始低声议论,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干脆往前凑:“哎?赵师傅,你今儿是没去买菜吧?午后可见你在院里转悠来着。”
赵爱民眼神一凛,看向那说话的人,目光如刀。那人讪讪一笑,躲了回去。
他慢慢走近那菜篮,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忽然眉头一皱。他目光扫过篮子边缘的几道爪痕,又抬头看向墙角,那里有些湿泥印——像是猫爪。
赵爱民站起身,声音不大,但句句清晰:“这咸菜,是猫叼走的。”
他话音未落,贾张氏冷笑一声:“你还想推给猫?你倒是编得巧!”
赵爱民却没理她,径自转头朝不远处的空墙一拍,“谁家猫?快来看看,这泥爪印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