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北京老城区一座座老平房屋顶起伏交错，随着太阳的落下渐渐铺上一层阴影，显得有几分落寞，而远处的现代化高楼仍被映的发红，而高楼下车水马龙，人影交杂却又格外的热闹。
月上枝头，孙家正房的灯已经关了，卧室的灯还亮着。
孙坚披着棉大衣，手里拿着痰盂，“颠颠”地跑进屋。李慧兰则靠在床头，拿着份拆迁文件看。
孙坚快步进来，放下痰盂，钻进被子：“赶紧住楼房吧，这大冬天倒尿盆儿简直要了亲命了。”
李慧兰“嗯”了一声，拿起手机用计算器功能对照着文件算着什么。
孙坚凑头看了一眼：“算什么呢？”
李慧兰嘀咕道：“617。”
“什么玩意儿？”孙坚不解。
“拆迁款。”
“算它干嘛，咱不是定了要三室一厅嘛。”
李慧兰放下手机和文件，望向孙坚：“你觉不觉得……今天孙心有点不对劲？”
孙坚回想了一下反问道：“有么？”
“吴江也是。晚上吃饭说拆迁的时候，俩人一声都没吭。”
“人家现在有自己家，有孩子的，拆迁跟他们基本没关系，可不就不表态了嘛……”孙坚自己说着说着不由得停住，望向李慧兰。
李慧兰叹了口气开口：“我说的就是这个。”
“你觉得俩人不乐意了？”
李慧兰瞥了眼孙坚，反问：“要你，你乐意吗？”
“咱闺女不是这样的人。”
“那咱就能做出这样的事儿啊？”
孙坚不满皱眉：“那你什么意思？改要拆迁款了？那之前不是白争了嘛。”
“拿钱分家呀？”李慧兰不满意孙坚所说，怼了他一句。
“不是……我这不是顺着你说呢嘛。”孙坚秒怂。
“你那还有多少钱？”
“我的钱不都在你那呢嘛。”
李慧兰无奈：“私房钱。”
“女儿结婚早花完了。”孙坚说得一脸坦然。
李慧兰盯着孙坚沉默，没过多久，他便败下阵来：“还有个七八万吧。”
“我就知道你老小子有私货。”
“你要干吗？”孙坚不情愿把私房钱拿出来，开口询问李慧兰打算。
“咱家还有个十几万，加上你的，最少能凑二十万……”
孙坚明白李慧兰的想法，立刻出言反对：“房子值好几百万，给闺女20万，打发要饭的呢。”
“什么话让你一说怎么就这么难听呢。先给她们这些，让她们还一部分房贷，减轻点压力……”
孙坚再次打断：“那该不公平也还是不公平。”
李慧兰无奈：“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得，您说，还有什么妙计？”
李慧兰想了想缓缓开口：“我是这么想的，三居室，咱们和妈还有小想住着，孙心他们不住先给一笔钱……”
孙坚又要打断，李慧兰一瞪眼，继续说道：“最关键的，等房子下来，落户的时候房本写孙心、孙想的名字。这样房子将来是她们姐俩的，公平合理谁也别争谁也别抢。”
孙坚一愣，看着老伴，片刻，竖起大拇指：“当过教导处主任的就是不一样，会想！”
房子的事，虽然一家人都不停地打算着，但孙家最终搬离胡同的时候却已经是春天了。
后海，湖面冰雪融化、波光粼粼，岸边柳条染上绿意，樱花绽放，一派春和景明、万物复苏的景象。钟鼓楼，阳光洒在屋顶的琉璃瓦上。两只燕子缓缓越过纵横交错的胡同，最后落到孙家上空的电线上。
小院里，山楂树开花了，一簇簇洁白的花，开得比往年都要繁茂。
上个冬天发生了很多事，雷诗曼没能熬过冬天，孙家人为她办了喜丧。这个在胡同里待了一辈子的女人，最终也没住上楼房，也可能是她舍不得小院吧。
而关于房子的事，孙家还是选择拿了拆迁款，他们跑遍了孙想家的小区，最终看中了两套二手房，一个两居一个一居，保养得不错，搬进去就能住。两套房子在同一个单元楼，两居在一楼，一居在三楼，一居按照孙想的规划重新装修，全都交由王一冰管着，而她暂时还是跟李老师和老孙住在一起，等装修好，办了事儿再搬过去。
老马家也遂了老孙的心愿，还是跟孙家在同一个小区，不过他们是租的房子，不用走几步路就又能凑一块下棋、打牌、喝酒、侃大山，李慧兰和张碧也一块儿加入了新小区的居委会，继续发光发热。
孙家孙想房间，孙想和孙坚合力从孙想屋里搬出梳妆台。
孙坚一边退着走一边招呼孙想：“慢点，慢点……”
此刻院子里已经堆了一堆东西，箱子、家具、沙发、还有床垫。两人把梳妆台放到山楂树下的空地，老孙累得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歇会儿，歇会儿。”
老孙瘫在沙发上，仰着头看着头顶的山楂树，孙想靠在他身边，也看着。
孙坚喘了口气缓缓开口：“今年花开得早。”
孙想点了点头：“去年好像月底才开，花也没这么多。”
“今年暖和，这花一嘟噜一嘟噜的，秋天得结多少果子呀。”
孙想嗤笑道：“别惦记了。结多少您也吃不着了。”
孙坚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到时候这树还在不在？
“区里领导不是说了嘛，这次改造会尽量保持原貌。“
两人正说着，马建军和马奎进来。
马建军望向瘫在沙发上的两人：“怎么着了？我们家都装好车了。”
孙坚坐着没动弹，老实不客气地指挥起二人。
“那屋还有俩柜子。”
马建军答应一声，但没有立刻去搬东西，走过来看山楂树：“这树怎么办？”
孙坚叹了口气：“能怎么办？总不能给它挖了，再说也没地儿种啊。”
马奎也接腔道：“这树可有年头了。”
“打我跟你大爷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有这棵树了。”马建军点了点头。
“都五六十年了，说不准能留着呢。”
孙坚摇头：“这要都推了重建，哪儿还能单留着这棵树？”
“你这都打哪儿听来的？”李慧兰手里拿着拖把、胶带等一些杂物从正房出来，“人文物局明确说了，现有的四合院不能动，要保护性修缮。到时候专门有人来维修，这叫应保尽保。”
孙坚诧异：“不盖楼啊，那拆迁了干嘛？”
李慧兰笑道：“展示老北京风貌呗。”
孙想感叹：“那以后咱这也是旅游景点了。”
马奎也开玩笑道：“到时候咱什么时候想回来看看就回来，说不准还不收咱门票呢。”
孙坚拍了一下马奎的肩膀：“就你这点出息……”
李慧兰指挥几人，马建军、马奎抬起家具往院门走去。老孙和孙想把几个箱子贴上胶带封好，搬到了门外停着的大箱车上。
东西全都打包装好，搬家厢车驶离胡同。
孙想叫了滴滴，安排李慧兰、张碧坐到后座，然后绕回副驾，拉开车门，最后看了胡同一眼，有些不舍地钻上车。
就这样，孙家和马家告别了小院，也告别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