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一凡的魂灵,于虚空中漫无目的地飘荡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里,他的识海仿若汹涌的漩涡,不断翻涌着渔村众人那无情的背叛,以及楚府轰然崩塌的惨烈画面。
那些往昔被他视若稀世珍宝的情义,此刻却如一根根锐利的毒刺,狠狠地扎进他的内心,每一下刺痛都让他痛彻心扉。
他试图从这些痛苦的经历中寻求解脱之道,渴望能在自我感悟里找到心灵的慰藉。
然而,事与愿违,每当他努力尝试时,只感觉一股浓烈的戾气,从骨髓深处源源不断地升腾而起。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愈发强烈:若始终以忠诚与真情相待,却换不来他人的真心回应,那么这世间的人情世故,是否根本就不值得留恋?
倒不如挣脱情感的束缚,遁入恶念的深渊?
就在第三日的黄昏时分,一阵狂风自漠北呼啸而来,裹挟着漫天黄沙,形成一股强劲的旋风。
这旋风仿佛拥有某种神秘的力量,不由分说地将楚一凡的魂灵卷入其中,一路疾驰,朝着内陆西疆的方向而去。
待魂灵落地时,悄无声息。当再次睁开双眼,楚一凡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然成为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孩。
接生婆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将军!您瞧这孩子,哭声如此洪亮,将来必定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啊!”
孩子的父亲,那位威名远扬的老将军,听闻此言,哈哈大笑起来。
他满心欢喜地伸手接过孩子,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老将军却猛地一颤。
原来,这小小的婴孩,虽然尚在襁褓之中,拳头却紧紧地攥着,那股子力气大得惊人,竟在老将军的铠甲上留下了浅浅的指印。
老将军又惊又喜,思索片刻后,为孩子取名为“无古”,寓意这孩子是亘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奇才。
时光匆匆,无古长到三岁时,便展现出了异于常人的神力。
将军府门前那重达千斤的石狮子,在他手中就如同小孩子玩的泥巴一般,可以随心所欲地翻转。
有一天,无古竟将那石狮子顶在头顶,欢快地转起圈来。
门房的老仆瞧见这一幕,吓得脸色惨白,当即“噗通”一声跪地,不停地磕头求饶:“小祖宗啊!这石狮子可是咱们将军府的镇宅之宝,您可千万别给弄坏了呀!”
无古却咯咯直笑,那石狮子在他掌心滴溜溜地转个不停,鬃毛上的尘土簌簌落下。
老将军平日里喜爱带着无古巡视军营。
将士们见了无古的神力,无不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不愧是将军的虎子,天生神力,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无古听得多了,渐渐也就习以为常,并未将这些夸赞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无古像往常一样,躲在屏风后面玩耍。
无意间,他听见父亲的副将正低声与人议论:“这孩子啊,虽说空有一身蛮力,可看样子怕是没什么学问,将来恐怕难以成就一番大事业。”
无古一听,顿时气得小脸通红,他“嗖”地一下从屏风后冲出来,怒气冲冲地冲进正厅,向老将军告状。
老将军缓缓放下手中的兵书,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轻声问道:“那我儿想如何处置此事呀?”
“杀了他!”无古紧紧握着拳头,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寒光,恶狠狠地说道,“他竟敢说我的坏话,这种人就该死!”
老将军心中一凛,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轻轻拉着无古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为父教你两句话:‘为人之善有二,其一为报,其二为乐,后者之德。
莫引人向善,莫渡人入恶!各有因果莫沾其身。’”
说着,他指了指桌上摇曳的烛火,继续说道,“情这个字啊,就好比这烛中的灯芯,一旦托付出去,便会燃烧自己,去照亮别人。
可要是对方根本不把这份情当回事,视若草芥,那你又何必再执着于此呢?”
无古似懂非懂地听着,虽然不能完全理解父亲话中的深意,但他还是将这些话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从那以后,无古待人接物时,总会不自觉地带着三分疏离。
对于那些围着他阿谀奉承的门客,无古总是笑脸相迎。
然而,在他心中却如同明镜一般:“你们不过是贪图我的钱财,而我也不过是图你们说些好听的话,让我开心罢了,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时光荏苒,十五载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如今的无古,已然出落得丰神俊朗,身姿挺拔。举手投足之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将门之子特有的威仪。
平日里,无古常与文人雅士们诗酒唱和,吟诗作对。
明明他力能扛鼎,拥有超乎常人的神力,却偏偏要做出一副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
每当有人称赞他“才兼文武”时,无古便会端起酒杯,微微仰头,眼底不经意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只有老将军深知,儿子的神力早已超越了传说中的龙象之力。
还记得某次校场演武,无古竟然单手轻松举起重达三千斤的石锁,面不改色,气息平稳。
老将军见状,心中大惊,连忙喝止。事后,老将军私下里严肃地告诫无古:“此等超凡的异能,切不可轻易在人前显露,否则必定会招来无端的祸端。”
无古懂事地点点头,从那以后,他便将这惊人的力量深深地隐藏起来。
只有在夜深人静,无人之时,他才会独自前往演武场,挥刀劈石。只见刀风呼啸而过,巨石瞬间寸裂,化作无数碎石散落一地。
这日,无古与友人宴饮至深夜,醉意朦胧。在回家的路上,家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
走着走着,家丁忍不住嘟囔道:“公子,那些人在背后都说您……说您只知道贪图享乐,根本不懂什么兵法谋略……”
无古脚步猛地一顿,原本醉眼惺忪的他,眼神骤然变得清明。他怒喝道:“住口!在背后随意议论他人是非,此乃小人行径!”
说罢,他踉跄着继续往前走,嘴里低声自语:“我又岂会不知他们在背后说些什么?
他们笑我疯傻,在我眼中,他们又何尝不是如同破旧的鞋子一般,毫无价值。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就在此时,边境突然燃起战火。而朝廷内部,正深陷激烈的党争之中,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混乱不堪。
老将军不幸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不得不率领五万大军,匆匆开赴前线。
无古听闻此事后,毅然决然地向父亲请缨,要求随行出征。
老将军看着儿子挺拔的身姿,不禁想起当年那个在将军府门前顶着石狮玩耍的孩童,心中感慨万千,叹了口气说道:“此去路途凶险,生死未卜,我儿一定要万事小心啊。”
大军行军三月,一路上风餐露宿。偏偏天公不作美,恰逢连绵阴雨,道路变得泥泞不堪,士兵们身上的盔甲被雨水湿透,又冷又重。
长时间的行军,让士兵们疲惫不堪,怨声载道。
当大军行至函谷关附近时,突然遇见一些零散的败兵。这些败兵惊慌失措地告知,前方设有敌军的埋伏。
老将军当机立断,立刻擂响战鼓,指挥将士们整顿军容,准备迎战。
“杀啊——!”
随着一声震天的喊杀声,两侧山崖突然涌出无数敌军。
只见他们的旌旗上,赫然绣着太师府的标志。老将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咬牙切齿地说道:“果然是陷阱!”
无古见状,怒喝一声,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的佩刀。
刹那间,刀身竟在雨中泛起阵阵寒光,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
他如猛虎般冲入敌阵,手中长刀挥舞,刀光闪烁之处,人马俱碎,敌军纷纷倒下。
老将军迅速指挥将士们结成防御阵型,父子二人背靠背,并肩作战。
战场上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鲜血不断地涌出,渐渐地染红了脚下的泥水。
“父亲!快看后方!”无古突然大喊一声。老将军急忙回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山岗上,太师府的仪仗威严整齐地排列在那里,隐隐约约还能传来得意的笑声。
老将军瞬间明白了一切——这根本就不是敌军的伏击,而是朝廷内部那些奸臣借刀杀人的阴谋!
残军在敌军的猛烈攻击下,且战且退,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家眷逃往茫茫荒漠。
老将军望着眼前这片广袤无垠的戈壁,心中一片死寂,万念俱灰地说道:“我等一心忠君报国,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却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还有何颜面再回到朝廷?”说罢,便要拔剑自刎。
“父亲住手!”无古眼疾手快,一把夺下老将军手中的长剑。甲胄上的血珠不断地滴落,在沙地上开出一朵朵凄艳的血花。
他看着父亲苍老而憔悴的面容,声音坚定地说道:“您幼时教导我,情之托付,应当因人而异。
您将一片赤诚情义托付给朝野,却不知那里早已虎狼环伺,危机四伏。但是,家中的亲情,却始终能抚慰人心。”
无古顿了顿,继续说道:“爱了便爱了,不必强求回报;恨了便恨了,也不必将这份恨意深藏于心。
如今朝廷竟将我等推入这等绝境,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情义,分明就是一场恶毒的阴谋。
您若就此殉国,岂不正中那些奸人的下怀?您可曾想过,将军府中还有众多老幼需要您的守护啊?”
老将军听了儿子的话,不禁怔住了。
他看着儿子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成熟,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愤怒之下要杀人的孩童,如今竟能说出这般深明大义的道理。
是啊,情之一字,为何非要固执地托付给那虚无缥缈的忠义呢?
眼前的儿子,身边这些同生共死的将士,才是真正值得自己去守护的人啊。
“那你说,我等该当如何?”老将军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透露出一丝迷茫与期待。
无古缓缓擦去脸上的血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说道:“既然已经看透了情的本质,便不应再为情所困。
在这乱世之中,唯有手中紧握的刀,以及脚下坚定要走的路,方能逆天改命。父亲,随我来,我们一起去寻找一条真正的生路!”
此时,风沙渐渐扬起,无情地吹打在他们残破不堪的甲胄上。
无古小心翼翼地扶着父亲,带领着残军,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未知的远方。
他忍不住回头望向来时的路,雨幕中,太师那得意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但此刻的他,心中已然不再困惑——情,既能伤人至深,也能救人于危难;既可深情托付,也可决然斩断。
楚一凡的魂灵,在无古的体内轻轻低语。
他终于明白,当年在小城中所遭遇的一切,并非情本身的过错,而是世道的浑浊与人心的险恶。
如今,借无古之身,他要踏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不再被情所束缚,不再为情而受伤,而是要用手中的刀,劈开这颠倒错乱的命运枷锁。
远处的地平线,泛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那是黎明即将到来的征兆。
无古的眼中,闪烁着坚定而炽热的光芒。他深知,属于无古的传奇,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楚一凡的情劫,也将在这逆命之路上,迎来全新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