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爱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也才看清他垂头靠在墙上，一手捂腹，剑眉深锁的样子，仿佛正在忍受着一种莫大的痛楚。
她已经顾不上去思索眼前的这个人是为了什么，会在这样的时间，以这样的只身状况，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
其实她也猜着了一点，可这个时候，她显然还有比猜度更要紧的事情去做。
华泰的手收在袖子里，一动不动地站着，甚至没有抬眼去看前面的人一眼。或者说，他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
‘你受了伤。‘小爱一伸手，已捉住了华泰的手臂。
令她大吃一惊，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华泰居然毫不抵抗，轻飘飘地被他她拖入了臂弯。
小爱的心漏跳一拍，随即又猛地一沉，已觉触手处的衣衫下有微微的濡湿，怀中人微微阖着眼睛，脸色在月光下呈现一种凄烈的惨白。
‘华泰！‘小爱脸色一变，低叫出声，‘你这是唱得哪一出？！‘
当她隔衣感受到这具身体的温度时，小爱却有点不知所措、疑似梦中了。
身后的急促的人呼马嘶越来越近，打断了小爱的恍神。
刚把华泰拖进内室，安顿在榻上，小爱就听见外面人声鼎沸，客栈灯火大亮，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宫里的差爷说是追赶疑犯到此不见了人......
横卧在榻上的华泰紧闭的眼睫剧烈地一颤。
小爱将床帐放下来，整理衣服，迎向门外。
门洞开。
官差大马金刀地抱臂而立，楼下，一个受伤之人被官差拖走。肩膀的血液滴在青石上，看起来还有呼吸，那人，似乎就是被暗器打中之人。
小爱并不说话，从袖子中拿出一块白色玉牌，这个玉牌是长风的，被她捡到后一直带在身上。算是对故人的一种怀念。没想到此时有了作用。
官差心里已‘有数‘了八九分，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弓身赔笑道：‘本不该打扰大人休息，实在是奉命在身追拿疑犯。还望大人见谅。‘
小爱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
那官差暗自舒了口气，抬头——
却见刚刚还眼眉含笑的小爱，一瞬间已换上一张冷脸：
‘什么疑犯这么厉害，要劳各位兴师动众搜到舍下来？‘
这句话是用鼻子哼出来的。
‘大人容禀......‘官差抬手擦了擦汗。声音已经小了大半，‘这人。这人放走了刺杀御史的要犯，小的们一路追过来，到了这里就......就不见了踪影......小的们也是奉齐大人的命令办事，得。得罪大人......‘
‘行了。‘小爱一摆手截断他的话，语气缓和了一些，‘那就请四处查看吧。宵小之徒有劳各位清理了。‘
小爱说完掉头就进屋，可刚跨进一只脚却又扭头道：‘对了。要不先从这间屋子搜起吧？‘
这话一听就是个讲理温和、善解人意的人。
那官差一呆，先是震愕得汗如雨下，再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哪里真敢进去，只虚虚朝里面层迭低垂的帐幕扫了一眼，就赶紧退步顿首道：‘大人真会说笑，小的怎敢造次，怎敢造次......‘
等喧嚣的脚步声归于沉寂，小爱又在门口站了好一阵，才踱步进了屋内。
榻上的人阖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在床头微弱的烛火映照下，一张面孔苍白得令人心悸。
小爱就着窗外泄入的一地月光，一声不响地翻箱倒柜找伤药，再一声不响地爬上床。
疗伤。
还好，她是外科大夫，这点事情，还难不住她。
华泰以为小爱会向他询问自己受伤的详情，并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
他不提，小爱也不问。
这么久了，小爱早就了解：
弱肉强食是唯一的生存原则。
连迎面吹来的风中都带着血腥的味道。
抬头，望见的是一成不变的灰色。
那就是天空吗？小爱这样想。
天空是什么颜色？小爱不知道。
华泰做的事情，她帮不上忙，看在朋友的份上，她能做的只有照顾好他，尽管，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手艺真不赖呢，真是看不出来。进步了很多哦。‘华泰连连惊叹。
‘好吃你就多吃点！‘小爱笑着说。
‘能帮我一个忙吗？‘吃完第一碗面，华泰问。
‘什么？‘小爱停下筷子。
“回临淄去吧。”
看着华泰的背影，小爱感觉到什么东西在变化，但却抓不住那一闪而逝的感觉，只是一阵心慌以及无力。她不禁握紧双拳。
日子在风平浪静中度过，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吗？这只能是一种期望，生活中充满变数，这样的人生才会丰富多彩，但丰富并不代表着是快乐，其中也包括痛和苦。
满京城都被各种欢声笑语，喜庆吉祥给充盈了，那些欢快的空气，甚至越过了严酷的高墙，让本来城墙也变得有那么一些温暖了起来。
小爱称病不去的庆功宴，主公便叫御膳房准备了清淡的小食果品送去，当然还有不少应节食品，全当取个意头。在外人眼里却已经是无上的恩宠。
小爱不好回绝，便答谢了来送礼的公公，让人把吃食都摆到自己房间里去。
待到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城西不知道哪家大户已经按捺不住，放起了第一道焰火。小爱把窗户全都推开来，随意披了件白色的袍子，就披散着头发，靠在窗户上看着天空。
小爱一向讨厌这些不明不白的瓜葛，想不到答案的时候就干脆不想了，她看了看满桌的吃食，挑了一碟冰糖桂花糕来吃。
还没吃两口，华泰的声音就在窗边响了起来，“你一个人独食也太过分了吧！”
小爱一回头，却见他提着两坛女儿红站在窗外往她房间里张望，心下了然，“你若肯用这两坛女儿红跟我换，便分你一些。”
“成交！”华泰还怕她反悔呢，三步并两脚跑进他房间里，摆好了桌椅，就在小爱旁边坐了。
“你还有心思来找我啊，我以为你这会儿应该在大殿上领赏呢。”
“领赏的事情有齐珣就能做的很好，不需要我在那里给他找别扭。”华泰将面前的杯子添满，小爱的酒杯里只有薄薄的一层。
小爱喝了一口酒，眼神都亮了，“这个味道，是货真价实的女儿红啊……”
“有眼光！”华泰得意地炫耀，“今天我去买酒，可巧碰上一户酒家嫁女儿，我就蒙了两坛子回来呗。”
“从女儿出生时开始酿制，一直到女儿出阁开封，难怪如此醇厚。”小爱撇了华泰一眼，“不过你也太小气了一点，怕我喝光你的酒吗？”
“这酒后劲重，你少喝一点，”华泰又给小爱添了半杯：“作为女人，你的酒量也太好了一点。”
“真是的，你有把我当做过女人吗？”小爱撇嘴。
其实，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个女人，一个很好的女人。
两人一边观赏月色焰火，一边对饮畅谈，小爱话匣子打开了可以讲三天三夜，华泰也是见惯大场面的，说起大明多年以来从其他国家接纳的贡品奇珍也是数不胜数，不知不觉，两坛女儿红都见了底，小爱打了个酒嗝，说，“唉，怎么就没有了，我叫人再打一些回来。”
“别叫了，人都到外头玩了，你叫谁去。”华泰摇摇头，把皇帝赐的一壶桂花酒倒了两杯，“权当润喉吧。”
“诶~连石头都出去找花姑娘了，真是神奇。”小爱喝了，桂花酒虽没有女儿红醇厚，那别致的芬芳却是丝毫不让，她不由得吧唧了两下嘴巴，“哎，我说，那你有喜欢过姑娘吗？”
换了平时小爱是绝对不敢问的，而华泰也绝对不会理会她的八卦，但那酒精上了脑，嘴巴自然就没那么严密了，华泰也不恼，轻轻笑了一下，“我见到的女人，都是皇帝的，怎么能喜欢？”
“不是还有沉香吗？难道你嫌弃人家出身不好？”
华泰转了一下眼珠子，大概因为喝了酒，眼尾有些发红，“那你对呢？以你的年纪，孩子都该会走路了。”
“我？我喜欢的人不要我了，他要娶别的女人了，孩子都有了，我还能说什么？！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小爱觉得她也是有的醉了。
这个问题真把华泰呛到了，这一年多来跟小爱在朝堂争斗中挣扎，早已把她当做知己，却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个伤心事。
华泰私心里不希望，她这么好的姑娘，因为一个男人误了终身。（古人早婚，放到现在，小爱还算不上大龄未婚女青年:-d）
“原来，你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啊。”小爱笑了，那笑却不是她一贯的清浅淡然，而是浓烈得如同陈年女儿红一般让人迷醉的妖艳。她侧了侧头，垂下来的长发在华泰脸上划过，痒痒的。
华泰吞了两下口水，伸手想捉住小爱的头发，别让她搔到自己的脸，可捉住了，却是不想放了。
很痒，热乎乎的鼻息在他脸颊，唇边，耳后不紧不慢地吹拂着，总叫人以为下一刻就有会什么潮湿温热的触感落下，却是什么也没有。
这种莫名的紧张让华泰不觉握紧了手，小爱吃痛地“唔”了一下，华泰连忙放开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