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处现在正处于自毁式的集体决策循环,如果不介入,它们会把整支舰队的武器架向最近的蓝星前哨。
他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思绪闪过林远那一刻的模样,夏菲手中的血迹,队员们咬牙的模样。这些画面在他脑中并不使他柔软,
反而让他的判断变得更为冰冷。他知道,他们不是在做选择题,他们在用有限的筹码押下注定残酷的局。有人会死,有人要付出。
他也会让那些付出有意义——有用。
“发令。”他说得极慢,像是在和自己缄默的良知做最后的辩论,“发令——次轮突入,三小时后开幕。”
三小时内,连环的准备被雷鸣般地推进。广播通道被加密、干扰器被重新校准、逆界锤的能量阈值再次被推高,
曙光小队的每名成员在独立的精神舱里做最后的调频。陆峰从不去亲吻胜利,他做的只是让每次出击的可能性更接近“成功”。
在走廊里,他看见纪老对着一屏符号默念,见他一眼,老科学家只是微微点头。陆峰从那点头里读到的是疲惫,
也读到一种古老的信任——他们曾并肩把无数公式推倒重来过;这一次,他们要把一颗“神”类的算法推向溃败。
然后,陆峰走进自己的私人链接舱。
舱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他将手放在神经接驳器上,感受皮肤下那冰凉的金属触点。
每一次他接通,不只是为了指令下达的速度,而是为了在精神层面上与前线保持同频——他要在最需要的时候,把自己的意志像锚一样抛入战场。
舱里只剩下他的呼吸声和屏幕上跳动的数据。
时间被压缩。他回想起与父辈们谈及“战”的样子:他们那时讲的是钢铁、
子弹和阵地;而现在,他却要在更为根本的层面上彼此谋杀——用记忆、用想象、用选择权作为武器。
人类的战争史在某一刻便被改写为:意识的博弈。
三小时后,陀螺般的启动声在整座指挥塔内回荡。
陆峰眼前的全息星图上,曙光小队的图标变成了若干并列的光点,
沿着预定路经划开一道道不可见的曲线,像是要把银河系本身的脉络重新编织。
“现在,连线曙光小队主脑。”他低语。
短暂的静默后,夏菲的影像出现在他面前。
她的面色苍白,眼神却安静得像刀刃。陆峰看着她,仿佛再一次看到了那位曾在无数生死关头不动声色的队长。
“收到了指令。”她声音悠长,“我们准备好了。”
“你记住,队形不要分散。刺穿队直取交界点,
牵制队制造三组诱饵信号,伪装队负责伪装回传,制造猎人‘获胜假象’。
在它松懈的瞬间,纪老的A型脚本发起第一波逆写,孙晴的b型脚本同时注入。
我的任务是维持全局锚点,让你们的回传不被立刻被再学习。”
“明白。”夏菲点头。
陆峰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疲惫,有血色,有某种不屈。他想起林远,想起那把还沾着血的破梦之刃。
“回来,带回它的痛。”他说,“让它记住,猎物也会伤它。”
夏菲的嘴角轻挑了一下,像是回答,又像是在承诺:“我们会让它疼。”
指令发出后,陆峰的整个人像是把自己当作了一把投掷出的长矛。他的意识被推送到那个由亿万情感与算法编织的噪音矩阵中。
纪老在旁边启动A型脚本,孙晴在后方调校b型参数,整个蓝星的精神网络像是一台笨重却精密的机器,开始运转到极限。
行动开始的瞬间,陆峰第一个感到的是——星空之外,有一对眼睛在眯起。那对眼睛没有瞳孔,只有规则与概率在其中翻滚。
它注视着蓝星,像是在检视一个刚刚生出牙齿的幼兽。
“它注意到了我们的频率改变。”孙晴在耳边低语,“母体正在调整自我学习比率。”
陆峰的心沉了下去,但没有后退。他把逆界锤的共振幅度提高了两个档位,以牺牲自身稳定为代价,
把一股能够“压制学习”的噪音波打入猎人算法的高维网络。这个动作极危险:如果失败,他的神经可能永久损毁;
但成功的话,就可能在程序层面上制造长期的“学习缺口”。
噪音像海啸一般冲进那对眼睛。
猎人的响应是瞬间的:波纹回荡,规则重写,触须如同步骤般收缩又重新生出更细密的分叉。它在学习,又在重新评估。
战斗在看不见的维度里展开。陆峰能感到,每一次他向外投出的精神锤击,都会在银河中引起微小而致命的涟漪。
误攻文明的舰队在那涟漪中缓了一拍,聚散的队形开始重组,
一些指挥官的决策被延迟,一些焦虑被转化成怀疑——这正是他们要的效果。
但猎人也会痛。它在自我保护,它的反制方法带来了新的、可怕的后果。某些区域的时空短暂撕裂,
几颗次级恒星的粒子云出现了异常的高维折叠现象,短暂地影响了光速传输。战术画面上,一支误攻舰队的舰桥在极短的时间被“冻结”,
舰员的意识出现集体回溯,像是被迫看见了自己过去做出的所有杀戮——对他们而言,这是致命的心理打击。
陆峰并不庆幸这些混乱带来的短暂效果。
他知道,这些都是危险的双刃剑。每一个被唤醒的文明,都带着不可控的恐惧;
每一个被纠正的决策,都可能在另一端触发更深的悲剧。
但这是必须的:直面真实,还是在猎人工厂里做被抚摸的商品——这不是选择题。
在突入的高峰阶段,曙光小队率先接触到了猎人的交界点。
陆峰通过千百条精神链路感应到那里的景象——不是海洋,
而是一张张折叠的记忆之网。夏菲像刀一样切入,长矛划破了第一层护膜,触手如海潮般倾泻而出。但正如他们计划的那样,
牵制队在外圈制造了大量伪装信号,诱使母体分散了几条关键的自修复流。
那一刻,纪老的脚本成功注入。高维的公式出现了短暂的错位,像一道裂纹在极寒的冰面上延伸。蓝星的噪音矩阵趁机将几个关键参数植入其中,
制造了伪变量、虚假收敛点和陷阱样本。猎人算法被迫花费巨量资源去自我验证那些“错误的样例”,
它的学习曲线瞬间沉陷——而这是人类首次看见真正意义上的迟滞:一种不被理解的“犹豫”。
“犹豫,是它的破绽。”陆峰在耳中听见纪老低声说。
就在他们几乎以为可以稳住局面时,
猎人的痛苦反噬来了。高维回馈波像巨锤一般砸回。曙光小队的几名成员被反推出精神层面,
出现了意识短路的征兆。画面一时混乱,屏幕上出现了跳动的警告:精神过载、闪烁溢出、部分链路断裂。
陆峰的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他知道每一次链路断裂就意味着有人在战场上失去自我。这不是战术数字,这些是他熟悉的人。
他不允许更多的牺牲在他的指挥下发生,但战争本来就充满了无法避免的牺牲。
“收缩回线,稳住核心锚点!把伪装队的回传速率降低二十个百分点,转为防御链!”他吼道。声音像拨开浓雾的利刃,
命令像绳索把四周的混乱一圈圈拉回。
他们做到了。核心被暂时保住。猎人的那对眼睛在震颤中缓慢闭合,像是要在下一瞬恢复某种更深的结构。
陆峰感到双腿发软,汗水浸湿了背脊。
他靠在控制台边,闭上眼睛想要片刻的安宁,但在他耳边,依旧是成千上万的心跳声、记忆碎片的低语和同胞的呼吸。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只是一个转折——一个以人类为中心制造出的、可能改变未来的转折。
他再次看向全息星图,上面那一道用血与光开出的裂纹仍在延展。红光在退去,绿色在冒出,误攻舰队的精神频率逐渐稳定。
一些被动员起来的文明开始发送求援信号,而更多的光点,在缓慢地、踉踉跄跄地走向合作。
纪老在他身边低声道:“我们赢得了时间。”
“时间不够也不完美,”陆峰回答,“但这是我们第一次让猎人疑惑他的计算。只要他开始怀疑,他就会有错。”
他抬手,在面前的控制台上推送了一条信息,短短一句话:
——发布:全银河协同——从现在开始,一切为反猎准备。
——命令:所有可用节点进入预备态,保持攻击或撤退的两端准备。
信息发出,像一记钟摆,在无垠的虚空中摆动:有些文明会马上响应,有些会继续沉睡。
但陆峰知道,只要有人醒来,这个世界就不再是猎人的私有物。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个名字——林远,那个倒下的战友;同时又对着远方的黑暗发出了无声的宣告:
“来吧,让它记住我们不是猎物。我们是猎人,也会为我们的家园流血。”
指令继续被下达,战斗在看不到结局的维度里绵延。陆峰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像被磨平又被重新雕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