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林知意拍拍衣裙，笑着起身，“那便回去吧。”
吴秀秀却没动，捏了捏鞭子，面色犹豫，“姑娘。”
林知意转身到一半，停住，“怎么了？”
“我能……”吴秀秀微垂头，似不好意思，“我能将这只鞭子带走吗？”
林知意愣了愣，不由失笑。转瞬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道，“这上面，可是沾了孙杰的血，你不介意？”
吴秀秀立即摇头，道，“洗干净便好了。”
“就像卖肉的屠户，一把屠刀沾了不知多少畜生的血，洗干净了，也照样用。”
而且，这鞭子是姑娘亲手递到她手上的。就好像……一把护身的武器。
有了这件武器，她便能‘所向披靡’。
“那你就拿着吧。”林知意望着她，浅勾唇道。
与入牢时不一样，吴秀秀离开大牢的脚步明显轻松稳健。途中时不时还敢悄悄瞄一眼两旁经过的牢房，手中水洗过的粗鞭甩得轻快。眉眼间原有的浓重郁气已经消失大半。
马宕领着林知意等人走出大牢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
这时，一旁有衙役上前，行礼道，“姑娘，现在让大夫进去吗？”
林知意点头，轻应了一声。
衙役遂往方才来的方向挥了挥手。须臾，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缓步走上前，身后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青年。
林知意朝他们微倾首，温声道，“有劳了。”
“不敢。”老者与青年忙回以躬身。
而就在林知意提步就要离开时，老者忽又问道，“林姑娘，不知那份脉络穴位图……可是府上所赠？”
林知意垂眸一笑，没回答是或不是，只反问道，“那图，可对您有帮助？”
闻言，老者眼里浮现一抹了然。随即郑重拱手，再行大礼，答道，“受益匪浅。”
林知意唇角弧度又上扬一分，“那便是物尽其用了。”
说完，转头离去。
老者却一时原地未动，怔怔望着林知意的背影，口中低喃，“早该想到的……”
“阿爹，想到什么？”一旁青年听到声音，问道。
“没什么。”老者摇摇头。瞬间，又露出安心的笑，“我只是感叹，临水县……有福了。”
老者这边正感慨着。另一边马车上，吴秀秀却不知想到什么，整个人忽然莫名安静下来，嘴紧抿着，神情变得些许黯淡。
“秀秀。”林知意懒懒倚靠着厢壁，霍然开口，“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吴秀秀立即抬眸，还来不及收回脸上全部的颓色，眼中疑惑。
“若……今日遭受孙杰伤害的，不是你，是另一个女子……作为旁观者，你会觉得她不干净吗？”林知意凝望着吴秀秀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
“当然不会！”吴秀秀想也不想便道。“她是无辜……”
话还未说完，吴秀秀整个人呆住。心间似乎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是呀……”林知意清艳的眉目更加柔和，“那你又为何，要对自己如此苛刻？”
(
“对自己……苛刻？”吴秀秀神色茫然。
林知意道，“你之所以会因为他人的诋毁难过，其实是在某种程度上，你也认可他们的话。”
“你已动摇。”
“因为动摇，才会怀疑自己，才会难过。”
吴秀秀指尖一颤，眼睛睁得更大。仿若有什么投入原本就不平静的眼底，霎时激起惊涛骇浪。
“不过我也明白，人活于世上，很难不在意他人之语。”林知意道。“既如此，那你也听听我的话。
只一句。心者，人之源也，心净则人净，心污则人污。”
林知意直起身子，顷向吴秀秀，“此句话，对你适用。对那些以他人创伤为乐的蛆者，也适用。”
惊涛骇浪瞬间冲向吴秀秀眸子深处的冰山。
冰山晃动，生出一道道裂隙。
林知意伸手，柔缓地抚着吴秀秀的头，“记住，当你听到来自他人的议语，你审视的，不应该只有自身，还应有他人。”
裂隙猛增，密密麻麻形成网状。
‘咔嚓’一声，冰山彻底碎裂，化成无数个碎片。在烈日的照耀下，渐渐消融。
吴秀秀眸底生出了霞光。
静默半晌，吴秀秀擦掉脸上不知何时多了的一片泪水，将手中的鞭子攥得更紧，轻轻点头，“嗯，姑娘，我记住了。”
污的不是她。
污的是孙杰，还有那些……姑娘说的……蛆者。
吴秀秀心结彻底解开，整个人顿时呈现松缓之态，不禁掀起窗帘，笑着望向车外熟悉的风景。
脑中思绪舒展，一下想到什么，急切问道，“姑娘，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您身边伺候呀？”
林知意重新靠向车厢，合上眼，开始‘坐没坐相’，“三日后。不过……不是来伺候我。”
“不是伺候您？”吴秀秀微讶。“那是……”
林知意眼睫动了动，眼尾翘出一抹笑意，悠声道，“到时，你自会知晓。”
“对了。”林知意忽又睁目，半眯着眼看向吴秀秀，“三日后，你也带上吴叔一道来。”
“阿爹？”
“对。”林知意目光灼灼，“我有件极重要的事，想请他帮忙。”
虽不知阿爹能帮姑娘什么忙，吴秀秀还是骄傲地腰板一挺，脸上重现从前的灵俏，“是！”
自己到姑娘身边的日子已定，心中安宁，吴秀秀不免又想到当初跟自己‘争饭碗’的那人，“对了姑娘，孔良呢？您也会收他么？”
“孔良啊……”林知意舒服地搭起腿，笑颜中多了一丝别样意味，“他和你一样……也正在报仇呢。”
……
“滚出临水县！孙家滚出临水县！”
“滚！滚出去！”
此时孙家大门紧闭，其上满布污秽，臭鸡蛋、烂菜叶、粪水、各种污物混杂在一起，臭气熏天。
明明天色已晚，可孙宅前的叱骂声依旧不断，门前阶前的污物仍在增加，更有愈来愈盛的趋势。
往日有钱有势，无人敢惹的孙家，此刻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人人敢打。
聚在孙宅前的百姓群情鼎沸，大有不将孙家赶出临水县，便绝不罢休的气势。
就在这民众激昂之中，一道清瘦的身影忽然往后踉跄两步，扶额跌坐至地上，好似就要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