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
周秉坤浑浑噩噩的回家。
出了厂门口，他转头看着眼前偌大的厂门口，想着这些年来自己的经历，遇到了不少人，其中也有好人，好坏人似乎更多。
再转头看向那些走出厂门回家的工人们，有的说说笑笑，有的满脸疲惫，有的还在悄悄讨论他今天被处分的事情。
那些讨论他的话，他偶尔听到了一些，心里越来越复杂。
有可怜他的，有说他蠢的，又说他敢于跟权力对抗的，总之，没有人站出来真的帮他讨公道的。
“嘁。”
周秉坤啐了一口，骑上自行车转身回家。
啐这一口看似傲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倔强，属于自欺欺人行为。
一想到等几天就要放年假发工资会被扣除工资，他的心就揪的紧紧的，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巴子。
可是这一切，怪谁呢？
以往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他会打心底的去怨恨那些素位尸餐的人，也打心底看不起那些说风凉话的人。
但是这两天跟李振民相处之后，他现在的观念已经悄悄发生了转变，现在的他更多的是感觉自己是真的蠢。
他会将自己代入李振民的角色，会想着如果是李振民，遇到这种事情会怎么处理呢？
如果今天这种事，李振民多半是不会那么大吵大闹，更加不会在领导面前说上司的不是吧。
不是屈服于权力，而是大吵大闹会显得自己没素质，会更让人觉得是在无能和狂吠，不在领导面前告状也会是因为没有证据。
做事得三思而后行。
这是他换位思考后人知道自己的不足，也正因为这样，他似乎有些理解父亲经常指责自己愚蠢了，也似乎理解了一些其他同事说风凉话了。
毕竟，从结果上看，自己不是一败涂地吗？
过程重要吗？当然重要，但是没有任何收获的过程不重要。
有的人为了救人而牺牲，那至少还得到了好的名声，而他呢，似乎什么都没得到，不仅没有得到物质上的回报，还没有得到精神上的回报，就连解气都做不到。
这时候周秉坤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本书，书上有个人叫阿q，阿q经常在外外面受欺负，然后会对自己进行鼓励。
以前他听别人说阿q精神是一种嘲讽，他还觉得是别人的不对，觉得阿q是个坚强的人，是个内心强大的人。
但现在想想，自己跟阿q简直一模一样，而那种自我安鼓励的话也不是内心强大，而是一种懦弱。
一直受欺负，一直安慰自己，最后发现到死都没有人来帮自己，自己也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这难道不是懦弱吗？
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是搞错了方向吗？
到如今，他才明白，受了欺负，不能无能狂怒，更加不能只是在心里一直谴责别人安慰自己，最重要的是锻炼自己的能力，去改变这一切，而不是希望别人能够幡然醒悟。
自己被欺负多少年了？
严格来说，自己打小就被家里哥哥姐姐以及爸爸欺负，没读书了又被街溜子欺负，好不容易进了厂又被同事和领导欺负。
帮助自己的，仅有那么几个，而且还是嘴上开导，实际上也没真的帮过什么忙。
而自己最失败的是，被欺负了二十多年，竟然还没有长进，竟然还是只会抱怨和抵触，能力方面竟然没有提升一丝丝。
二十多年啊，只要想做一件事，换头猪也可以做得风生水起了吧。
这一刻周秉坤似乎开窍了一般，联想到李振民凭什么能崛起，凭什么能一个人有多个八级工，那不也是人吗？自己少了什么，似乎就是少了那一份专注，少了抱怨。
从李振民身上 ，他看到的是，受了欺负不要去理论，直接拔枪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
当然，前提得有枪。
周秉坤想着想着，忽然感觉身子里有股热血要喷出来，大冬天的他竟然脸色开始潮红，脚下也越来越力气，自行车速度越来越快。
不多时就回到了家。
家里正好快吃晚饭了，郑娟在厨房忙活着，周志刚和李素华以及还不到十岁的周楠和侄子正在串着冰糖葫芦，只不过周志刚和李素华看起来仍然心事重重。
见周秉坤回家，李素华说道：“来暖暖手，马上就要吃饭了。”
周秉坤身子火热，没有上前暖手，而是站在门口就这么看着一家人。
在周志刚和李素华的疑惑目光中，周秉坤扫视一圈，还不等他们发问，就朝着他们神色坚定的开口道：“爸，妈，我想跟李教授去工作，我想带你们一起去四九城。”
郑娟端了饭菜刚好来到堂屋，听到这话身子一僵。
周志刚和李素华对视一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周秉坤再次说道：“我今天想了很多，以前的我太不懂事，自己不上进，不努力，虽然嘴上没过多的去指责别人，但我心里其实一直觉得都是别人不理解我。”
“我爸骂我的时候我从没有认真去听过，一直心里很抵触，厂里我跟人打架，我也会心里一直记恨着别人。”
“但我现在想通了，只有我自己能力变强了，别人才会听我讲道理，才能给娟儿和孩子想要的生活，才能让妈身体更好，也能让爸和咱家更被被人尊重。”
“爸，对不起，以前是我错了。”
说着他径直跪下给周志刚磕了三个响头：“我一直觉得您八级工也没什么了不起，但我工作了这么多年连三级工都不是，我没做资格去看不起一个八级工，爸，您跟也去四九城吧，您是八级工，去过外面，没有您在，我心里没底。”
一家人全都傻了。
周志刚和李素华以及郑娟，你看我我看你，都下意识的想到了一种荒诞的可能———周秉坤今天被鬼上身了？
当然，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抛弃了。
周志刚懒得去想什么玄学方面的，虽然感觉自己的儿子似乎从一种偏激的状态转变成了另外一种偏激。
但似乎，这也是一种进步。
虽然一个劲的只怪自己，但貌似也变得更上进了，更加愿意去学习了。
至于去四九城的事情....那还需要商量吗？
周秉坤去上班的时候，周志刚等人就在家里一直商量，觉得一定要去，兴致不高就是因为怕周秉坤一根筋的不答应。
但现在，显然是没必要担心了。
“好好好，你想通了就好，快起来，别吓着孩子。”周志刚快速的上前搀扶周秉坤：“其实我以前对你的教育方式也有一些问题，虽然我想让你变好，但方式方法也过激了一些，是爸不会说话，以后我不会给你那么大压力了，你想学什么就跟爸说，爸砸锅卖铁也会帮你。”
周志刚是个大男子主义极强的人，死要面子从不肯在别人面前服软，但此刻看到跟自己倔的小儿子都下跪磕头了，他的老脸哪里还板得起来。
李素华和郑娟见状，相视一笑。
看到这父子俩和解，她们做女人的发自心底的高兴。
“你俩差不多的了，被人看到不被笑话啊，赶紧洗手吃饭了，剩下的事情等会儿咱们一边吃一边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