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住持在旁静静看着。这位王妃每次来,从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子嗣前程,只求一人平安——那位出征在外、为大明朝开疆拓土的大明王路朝歌,这般情深,在这权贵云集的长安城里,实属难得。
“大师,”周静姝睁开眼,忽然问道:“您说,人若行恶,佛会降下报应吗?”
慧明微微一怔,随即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然佛亦慈悲,若恶人能真心悔过,放下屠刀,亦可立地成佛。”
“若是……”周静姝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住持,又像是在问自己:“若有人为了害人,却先装作善人,收养孤儿,教他们读书习武,让他们感恩戴德,最后却让他们去做送死的勾当——这样的恶,佛也会慈悲吗?”
慧明沉默片刻,低诵一声佛号:“王妃,老衲乃方外之人,不敢妄议朝政。但佛说‘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若有人利用他人善念行恶,其罪更深。”
周静姝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双眼。香烛的青烟袅袅升起,在佛像前缭绕。她没有求什么,只是静静跪着,心中默念着一部《药师经》。
经文诵罢,她睁开眼,深深叩首。
起身时,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平安符。那是路朝歌出征前,她亲手绣的,里面藏着从大相国寺求来的开光经文。她将平安符放在供桌上,又添了一盏长明灯。
“愿佛祖保佑我夫君,平安归来。”她在心中默念。
她走到殿外廊下,看着庭院里那棵据说是玄奘法师手植的银杏树。初春时节,枝头才冒出嫩绿的芽苞,在晨风中微微颤动。
“朝歌此刻,应该已经发兵了吧。”她轻声自语。
与此同时,长安城,皇宫,御书房。
李朝宗坐在御案后,脸色阴沉如水。徐永州和记旭成恭谨的站在下方,已将今日大慈恩寺外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禀报完毕。
御书房内鸦雀无声,只有炭盆里偶尔噼啪的轻响。
良久,李朝宗缓缓开口:“所以,邬家不仅敢对静姝下手,还打算嫁祸给刘宇森和前朝旧臣?”
“回陛下,正是。”徐永州俯身作揖道,“从邬启运住处搜出的密信看,邬家计划若刺杀未遂,便将现场留下刘宇森的玉佩和伪造的潇文昭密信,将矛头指向前朝余孽。他们甚至准备了三日后以‘庆州士绅代表’名义上表,请求朝廷放宽对世家的限制,以‘稳定地方’。
“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李朝宗冷笑:“既威胁了朝歌,又嫁祸了他人,还想趁机谈条件。邬家,真是打得好算盘。”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皇宫的层层殿宇,朱墙金瓦,在初春的阳光下显得庄严肃穆。可李朝宗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有多少暗流涌动。
“记旭成,”他背对着二人:“那三个刺客,审讯结果如何?”
“回陛下,贺光明亲自审讯,三人已全部招供。”记旭成忙道:“他们确实是邬承泽十三年前收养的江南孤儿,一直被养在太湖别庄,教文习武,但从未被告知恩主身份,更不知今日目标是王妃。邬承泽只对他们说,要‘惊吓’一位贵人,制造混乱,事成后可得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李朝宗的声音里带着讥讽:“就能让三个年轻人豁出性命,去刺杀当朝王妃。邬承泽倒是会算账。”
他转过身,目光如刀:“邬家在庆州的底细,锦衣卫查清楚了吗?”
“已查清八成。”记旭成呈上一份厚厚的卷宗:“邬家自前朝前期便在庆州扎根,至今已传十二代。鼎盛时期,邬家拥有良田三十万亩,遍布庆州七府;商铺两百余家,涉及盐、铁、茶、布、粮等各业;家族子弟遍布庆州官场,最高曾任前朝庆州道布政使。”
“大明立国后,朝廷推行新政,打压世家,邬家实力大损。目前仍有田产约三万亩,商铺五十余家,但多数生意被朝廷官营挤占,已大不如前。最关键的是,邬家子弟自新政推行后,无一人入仕,家族影响力急剧衰退。”
李朝宗接过卷宗,快速翻看。越看,脸色越冷。
“三万亩良田,五十余家商铺。”他合上卷宗,声音冰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何雨德是干什么吃的,朝廷要求立即收回世家手中所有田地,他就是这么做的?三万亩良田,就这么被邬家人掌控着?”
“就这样,他们还不知足,还敢对静姝下手。”李朝宗的语气愈发冰冷。
“陛下,”徐永州小心道:“王妃托臣带话:她说她只是妇道人家,不插手政务。邬家之事,请陛下定夺。”
李朝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他这个弟妹,聪明得让人心疼。她明明有处理此事的能力和手段——今日大慈恩寺外的布置,全是她一手安排,干脆利落,不留后患——却始终谨守本分,不越雷池一步。
“静姝这是给朕留面子呢。”李朝宗叹了口气:“她知道,若是她直接下令处置邬家,朝中难免有人会说她干政。所以她将此事推到朕面前,让朕来决断。”
他走到御案前,提起朱笔,沉吟片刻。
“曲灿伊。”
“老奴在。”
“拟旨。”李朝宗一字一顿道:“庆州邬家,阴谋刺杀当朝王妃,证据确凿,罪在不赦。着令庆州道道府何雨德,即刻查封邬家所有田产、商铺、宅院,邬家上下三百七十一口,全部缉拿归案。主犯邬承宇、邬承泽等七人,押解进京,三司会审。余者,按律论处。”
徐永州心中一凛:“陛下,是……全部缉拿?”
“全部。”李朝宗语气斩钉截铁:“朕给过世家机会。新政推行之初,朕曾明诏:只要世家遵纪守法,配合朝廷新政,便可保富贵平安。可他们呢?阳奉阴违,暗中抵制,如今更是胆大包天,敢对王妃下手!”
他眼中寒光闪烁:“若不严惩,天下世家都会以为,朝廷软弱可欺。今日他们敢对静姝放箭,明日就敢对朕下手!邬家,必须连根拔起,以儆效尤!”
“臣遵旨!”徐永州躬身领命。
“还有,”李朝宗又道:“查抄邬家所得,田产全部收归国有,日后分给无地百姓;商铺充公,纳入朝廷官营体系;金银财帛,一半充入国库,一半就地分发给庆州贫苦百姓。朕要让天下人知道,跟朝廷作对的下场,和他们能得到的好处。”
“陛下圣明。”记旭成由衷道。
这一手,既严惩了邬家,又收买了民心,更震慑了其他还在观望的世家。一举三得。
“另外,”李朝宗想了想,“那三个刺客……凌迟处死,敢对我弟妹动手,就要承受来自朕的怒火,朕可以是个仁慈的天子,也可以是个冷酷的君王。”
“是。”
“邬家人审讯过后,让他们活着。”李朝宗说道:“这些人,等朝歌回来,让他亲自处理,若不让朝歌处理了这些人,怕是他心里那口气吐不出来,霍拓国之事,是逼不得已,朕让他忍了十年,可这件事,朕没什么逼不得已。”
正说着,门外太监通传:“陛下,王妃到了。”
“请进来。”
周静姝走进御书房,向李朝宗行礼:“臣妇参见陛下。”
“弟妹快请起。”李朝宗亲自上前扶起她,关切道,“今日受惊了。都怪朕疏忽,让这些宵小有机可乘。”
“陛下言重了。”周静姝微微一笑,“不过是一场闹剧,臣妇无碍,倒是给陛下添麻烦了。”
“这是什么话。”李朝宗让她坐下,“你是朝歌的妻子,是大明的王妃,有人敢对你下手,就是打朝廷的脸,打朕的脸!”
他顿了顿,将刚才的旨意说了一遍,然后问道:“你觉得如此处置,可妥当?”
周静姝沉吟片刻,轻声道:“陛下决策,自然是妥当的。只是……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邬家该罚,该严惩。”周静姝缓缓道,“但庆州世家盘根错节,邬家倒了,其他世家难免兔死狐悲。臣妾担心,若处置过急过猛,恐激起变故。”
李朝宗点头:“朕明白你的意思。所以朕让何雨德先查封邬家,缉拿人犯,但主犯要押解进京,三司会审。这个过程,至少要两三个月。这段时间,足够其他世家看清形势,做出选择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愿意配合朝廷的,朕可以给他们一条生路;还想负隅顽抗的……邬家就是前车之鉴。”
“我若是不坐在这个位置上,邬家活不到下个月十五。”李朝宗继续说道:“稳定稳定,一切都是为了稳定,朝歌这么劝我,连你也这么劝我,说我是什么大明天子,一切要以国家为重,可这个大明,终究是我和朝歌的大明,若是连至亲之人都守护不住,我要这大明有何用?”
李朝宗要的不是稳定,他要的是家族平安,若不是有路朝歌劝着,若不是今日周静姝来了,估计邬家真活不过下个月十五,李朝宗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他有好脾气,是因为路朝歌把该发的脾气都发出来了。
周静姝松了口气:“陛下思虑周全,是臣妾多虑了。”
“不,你提醒得对。”李朝宗叹道:“治国如烹小鲜,火候要掌握好。太急了,容易焦;太慢了,又不熟。邬家这件事,既要做给天下人看,又不能引起太大动荡。难啊。”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周静姝始终谨守本分,只提建议,不替皇帝做决定。这种分寸感,让李朝宗既欣赏又感慨。
一个时辰后,周静姝告退出宫。
李朝宗独自站在御书房窗前,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陛下。”徐永州轻声道:“王妃真是……深明大义。”
“是啊。”李朝宗喃喃道:“朝歌能有这样的妻子,是他的福气,也是大明的福气。”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拟好的旨意,即刻发往庆州。告诉何雨德,动作要快,下手要狠,但也要注意分寸,不要波及无辜。朕要的,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庆州,而不是一个人心惶惶的庆州。”
“臣明白。”
“还有……”李朝宗想了想:“给朝歌去一封信,将今日之事详细告知。他虽然远在北疆,但这件事,他有权知道。”
“陛下,少将军远在北方,而且坐镇镇疆城。”徐永州提醒道:“若是让少将军知道此事,难免他惦记家中,耽误了征讨草原之事,怕是得不偿失啊!”
“得不偿失?”李朝宗嗤笑一声:“草原,朕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但是涉及到朝歌的事,朕绝对不能耽误,若是让他知道,我没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告诉他,你猜他回来之后,能不能拆了朕的整个皇宫?”
听了李朝宗的话,徐永州也陷入了沉默,别人他或许不了解,但是路朝歌他还是很了解的,什么军国大事,在家人面前简直就是微不足道,这件事若是不第一时间告诉路朝歌,估计路朝歌回来之后,就不是拆了皇宫那么简单了,很有可能和李朝宗来一场真人互殴,结果那预料但是出丑的绝对是大明的皇家。
徐永州和记旭成离开没多久,谢灵韵出现在了御书房,她也知道了周静姝遇袭之事。
“静姝伤到了没有?”进了御书房,谢灵韵开口问道。
“静姝的本事你还不知道?”李朝宗笑了笑:“寻常人怎么可能伤的到他?”
“那倒是。”谢灵韵松了口气,在李朝宗对面坐下,眉宇间仍带着忧色:“可这事实在太险了。光天化日,长安城外,竟敢对亲王妃的车驾放箭……这邬家,真是疯了不成?”
“不是疯,是狗急跳墙。”李朝宗给她倒了杯热茶:“新政推行这些年,世家被步步紧逼,田产被收,子弟入仕无门,影响力一落千丈。邬家是庆州第一世家,感受最深,也最不甘心。他们不敢明着对抗朝廷,就想出这种下作手段——既想给朝歌一个警告,又想嫁祸他人,趁机搅浑水,为自家争取喘息之机。”
“拿静姝当筹码?”谢灵韵声音冷了下来:“他们难道不知,动静姝,比直接动刀兵更触犯朝歌逆鳞?”
“知道,所以箭矢磨钝,只求‘惊吓’,不敢真伤。”李朝宗冷笑:“他们算准了静姝是朝歌的软肋,也自认拿捏了分寸。可惜,他们算错了两件事。”
“哪两件?”
“第一,他们低估了静姝。”李朝宗眼中闪过赞赏:“今日那三箭,一箭被盾挡,一箭被刀劈,最后一箭,竟被她空手接住。那身手,连徐永州都自叹不如。邬家以为她是深宅妇人,却忘了她也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第二呢?”
“第二,他们低估了朝歌,也低估了朕。”李朝宗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们以为,陛下和王爷会顾全大局,会为了‘稳定’隐忍。却忘了,这江山是朕和朝歌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不是为了坐在龙椅上受气。家人是底线,触碰者,死。”
谢灵韵沉默片刻,轻叹一声:“你打算如何处置?方才我听徐永州说,要抄家拿人?”
“已经下旨了。”李朝宗将处置方案简单说了:“邬家必须连根拔起,以儆效尤。但分寸要掌握好,既要雷霆手段,又不能引起庆州动荡。何雨德办事稳妥,应当无虞。”
“那三个刺客……”谢灵韵迟疑道,“听说都是孤儿,被邬家蒙蔽利用。也要处死吗?”
李朝宗目光微沉:“判了凌迟。”
“理应如此。”谢灵韵眼中也闪过了一丝狠厉,她如今什么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无非就是家人的安全,大明的皇后娘娘,可不是一个神龟大小姐,什么都想着息事宁人。
大明的皇后娘娘啊!
他可是前朝的将门之后,什么惨烈的场面没见识过,敢动他的家人,就要做好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若是今天李朝宗心慈手软了,她谢灵韵也不是不能让天下人见识见识她这位皇后娘娘的手段,也让天下人知道,她这位皇后娘娘只是看起来比较和蔼可亲罢了,若是狠起来,男人也未必比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