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闭嘴！”
“不要再唱了！”
北原苍双手捂着自己的耳朵，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青木小野的尸体。
在他的眼中，青木小野的脸和凤鸣楼不停转换。
同样是死不瞑目的脸，同样是涣散和布满血丝的瞳孔，可一双眼中是恐惧，另一双眼中，是深入骨髓的恨意。
那张涂着红色口脂的樱桃小口似乎还在张张合合，“贵妃醉酒”的调子仍旧在整个屋子里到处回荡。
某一个瞬间，北原苍猛然想起了凤鸣楼曾说过的那句话。
——有本事你就弄死我！最好让我魂飞魄散，否则就算我死了也一定不会放过你！我一定一口一口嚼碎你的骨头！
不。
绝不可能！
怎么可能真的会有鬼神这档子荒诞的事？
他杀了那么多人，要报复早报复了，怎么会这时候遇见鬼？
一定是他太累了，只要他好好休息休息就好了。
今晚遇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的幻觉！
北原苍额头上不停地冒出冷汗，他努力平复下呼吸，捡起枪，扶着桌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不去看地上青木小野的尸体。
可正当他想要去找新弹匣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诡异的轻笑声。
那声音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从脊椎骨直接涌上后脑勺。
北原苍一点一点转过头去，门口两个人影正趴在门框边上，只露出了半截身子。
这两个人他都再熟悉不过。
一个是陈润鹤，另一个，则是凤鸣楼。
两人的眼角都挂着血泪，嘴角咧到了耳根，放肆而痛快地大笑。
“北原苍，这一曲‘贵妃醉酒’，可中听？”
凤鸣楼用着戏腔询问已经呆滞的北原苍，在她和陈润鹤身后，无数鬼影自黑暗中走出。
他们姿态各异，都保持着死亡时的样子。
无数双灰白色的眼睛看着屋里的北原苍，没有任何声音，只是被看着，就足以胆寒。
熟悉的脸，陌生的脸，北原苍不停地用手去揉自己的眼睛，不停地告诉自己这都是幻觉。
但无论他再怎么揉，眼前的鬼影都不曾消失，站在原地。
“去死……去死……你们都去死！”
“活着的时候我不怕你们，难道死了就会怕吗！你们也太小看我了！”
“来人！人呢！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北原苍大声用日语呼喊外面的卫兵，半晌过去，没有一个人应答。
他像是被逼急了，直接跑到桌子后面的抽屉里拿出子弹。
装弹，上膛，一气呵成。
“都是一群吃干饭的废物！”
北原苍冲着门口连着开了几枪，呼吸越发急促，眼前也开始出现叠影，凤鸣楼和陈润鹤的脸不断交替重现。
他疯了一样继续开枪，然后直接冲出书房。
别墅里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北原苍光着脚一路跑到一楼，看到一楼卫兵的尸体，他浑身都在颤抖。
身后，婉转悠长的戏腔仍在继续，不停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做什么？
就算成了鬼又能怎么样？
他还在不断地这么说服自己，强迫自己相信这只是个意外，是漏网之鱼偷偷潜进来耍些小手段罢了。
他继续往前走，跨过卫兵的尸体，走出门外。
夜已深，整个陵城中空无一人。
本该巡逻站岗的卫兵全都消失不见，只有远处亮着火光，那是袭庆园的方向。
北原苍拼了命地往军队其他的驻扎地跑去，一连找了三四个，里面都是空空如也。
甚至饭桌上还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北原苍的心已经凉到冰点，他惶恐地后退离开驻扎地，在大街上疯狂奔跑。
夜黑得沉闷，连月亮和星光都被云遮住。
风呼呼作响，像是有人在痛诉着不公和怨声。
袭庆园的火不知为什么，火势突然更大了些，渐渐地吞没周围其他建筑。
北原苍还在不要命地跑，可慢慢，他停了下来。
面前一个巨大的坑洞，那是青木小野今天刚挖出来的焚尸坑，原本是要处理城中那些尸体用的。
可是现在，焚尸坑中密密麻麻堆满了鬼子的尸体，他们惊恐地睁大双眼，七窍流血，更有甚者，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肉被削掉，露出森森白骨……
北原苍双腿瞬间瘫软，他跪坐在地上，看着面前的尸坑，他的眼珠子都在颤抖。
还记得他们刚攻进城的时候，那个守城的士兵临死之前，就曾说过，他们这样的举动，一定会遭报应的。
那时他毫不在意，一笑了之。
三言两语假借投降不杀的名义，他们分散了这城中的势力，继而开始无休止地杀戮。
那时看着那些人无助的神情，歇斯底里地叫喊，只觉得自己是掌控命运的神。
可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可笑。
他们肆无忌惮的屠杀，造就了这一城难消的怨气。
火烧得越来越大，那冲天的火光，犹如凤鸣楼那一身红色戏服，明艳而绚丽，染红了半边夜空。
身前是万尸坑，身后是熊熊烈火，那是整个陵城的愤怒，是整个陵城对罪恶的审判。
纤长冰冷的手从身后缓慢摸上肩头，那冰凉的触感让本就神经紧绷的北原苍一个激灵。
他本想站起来逃离那只手，可更多的手出现，更多的人脸出现，他们哭嚎着，呻吟着，不断地将北原苍拉入黑色的深渊。
脚，腿，身躯，手掌，双臂……
那股透彻心扉的恨意吞噬着北原苍的躯体，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他都痛苦不堪。
“该赎罪了……”
北原苍仍旧试图挣扎，可他此刻只剩了一颗头颅。
眼睛慢慢变得灰白，他的视线也渐渐模糊。
我无罪！
他还想要为自己辩驳，可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一句话。
就连那颗仅剩的头颅，也掉在地上，悠悠滚进面前的万尸坑里，埋没在罪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