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保宁县街头，青石板路上保留着昨夜雨后的湿润。
身着靛蓝短褐的汉人商贩正用木槌敲打铜锣，招揽顾客购买他篾筐里新到的蜀锦。
旁边羌族老妪蹲在榆木砧板前，银饰压领随着剁腌肉的动作叮当作响，她深陷的眼窝里凝着琥珀色的光，像在盘算今日能否换够盐巴。
转角处夯土墙上晒着整排荞麦饼，吐蕃商人用镶松石的腰带压住皮袍，正与头戴镂花银饰的羌族少女比划价钱。少女忽闪的丹凤眼瞥见路人，忽然掩口轻笑，耳畔银铃串便荡出碎玉般的声响。
官道旁新起的歇山顶瓦房下，几个汉人工匠在梁枋上描金，檐角铜铃在风里似乎能晃出汴京腔调的清响。
穿对襟绣花裙的羌妇背着竹篓走过，篾条间隙露出刚采的蕨菜。她腰间银链缀着十二枚日月纹铜牌——那是羌寨女儿出嫁时，母亲要亲手系上的吉祥数。
袁紫珊和辣椒掀开车帘观望着车外的景观，对这异域风情充满了好奇。这里虽是大蜀国境，但与吐蕃接壤，异族杂居情况亦很明显。
凤九霄在车厢里说道：“十五，看看有歇脚的地方停一下，然后大家逛一逛。”既然到了这里，自然要好好游览一下这里的风光。
不一会儿，庞十五便发现了一个藏式酒楼。匾额上面写着汉藏两种文字，圣雪山大酒楼！
酒楼的红泥火塘正噼啪爆着火星。粗粝的条石墙缝，绘着吉祥八宝的梁柱，二楼回廊的朱漆栏杆，无一不露出被岁月啃出的细密裂纹。
某处还挂着半幅褪色的经幡，随穿堂风轻轻扑打檐角铜铃。
后厨飘来牦牛肉与青稞酒混杂的浓香，跑堂的伙计踩着吱呀作响的松木楼梯，粗布靴底沾着门外集市带进来的草屑。
有醉客突然拍桌大笑，震得陶碗里浮起涟漪，惊飞了蹲在窗棂上啄食糌粑渣的灰鸽子。
柜台后掌柜的指节敲打铜算盘，眼角余光扫过角落里独饮的皮袄客——那人拇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腰刀鞘上的银错卷草纹，酒液顺着乱须滴落时，喉结滚动得像吞下了什么比烈酒更灼人的秘密。
庞十五的马车刚停到门口，一个藏族小伙计便迎了上来。
高原日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细碎光斑，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像是被酥油灯浸透的蜜蜡，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里藏着茶马古道上磨炼出的机敏。
当看到庞十五的年纪似乎比他还小时，他眉间那道被风沙刻出的竖纹竟立刻舒展，浓黑的卧蚕眉扬起犹如展开的哈达，粗糙的指节却灵巧地接过了庞十五手中的缰绳，“客官从哪里来？”他的眼神很清澈，充满了热忱，汉语口音很蹩脚。
庞十五见他腰间竟别着一柄藏刀，“你的刀不错啊！”
藏族伙计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道：“这是我父亲亲手帮我打造的！”
庞十五道：“真不错！”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柄藏刀，那刀确实不错，很抢眼！
刀鞘是崭新的暗红色牛皮，铜质吞口散发黄灿灿的光芒，衬得中央那枚浮雕的莲花纹愈发清晰！
年轻的藏人热情地把刀摘下，并将刀拔出了鞘！
刀刃出鞘的瞬间，一线寒光映入眼帘，仿佛割裂了空气中的茶油香味。
刀身弯如弦月，像极了草原上被风吹弯的野草！刀身泛出流水般的细密波纹，靠近刀镡处錾着藏文六字真言，彰显了此刀的厚重底蕴！
刀柄裹着发黑的牦牛筋，缠绳间隙露出暗褐色的原木。
年轻藏人将刀递给庞十五，让他感受一下！
庞十五没想到这年轻藏人竟然如此热情！
他接过藏刀，握着刀柄，当手指收紧时，能摸到木头上几处不规则的凹陷——但却与各个手指完全契合！
庞十五将刀归鞘，递给年轻藏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扎西！”
“你好，我叫庞十五！”
“庞少爷，你们是住店，还是吃饭？”
庞十五回头问道：“大哥？”
凤九霄从最后那辆马车里走出来，“时间还早，当然是吃个饭就行了，不住。”
扎西有些惊愕，“你说话那么小声，你大哥居然能听清？”
庞十五笑道：“他耳朵好使，”然后凑到扎西耳朵边轻声说道：“他耳朵灵敏得很，就像狗鼻子一样，他在几里地以外都能听到你说什么！”
扎西一脸不可置信，“真的？”
庞十五笑道：“一会你可以找他试试！现在先给我们找个地儿歇歇！”
“好嘞！里边请，我先把马车给你们停好！”他回头大喊了几声藏语，但是凤九霄仅凭他的表情就能猜到他喊的是“多吉！多吉！快出来！来客人了！”
里边果然有个年轻的声音响起，“来了！”说的却是汉语！
多吉之所以用汉语回应，是因为他知道来的客人一定是汉人！如果是藏人，扎西绝对不会这么激动！尤其是在这汉人统治的地界里，唯有汉人进店他们才会额外表现得热情一些！
如果是同胞来了，大家反而不需要这么客套！
多吉长得比扎西更敦实！
黝黑的面孔，粗糙的皮肤，宽阔的肩膀，走路带风！
“远方的客人，欢迎爷们来到我们这里！”又是一口蹩脚的汉语，但他的笑容真的很温暖，他的牙齿也很白，让人觉得有股质朴的风扑面而来！
庞十五报之以微笑道：“好！有空位吗？”
多吉道：“有！请跟我来！”
庞十五回头看了看，只见袁紫珊、辣椒、常子衿、二妮都已下车，曾咏和比格沃夫则等着扎西来接他们手中的缰绳！
庞十五道：“我们先进去了。”
曾咏道：“好，你们先进去吧，我俩随后就到！”
这圣雪山大酒楼有三层，高达五丈，在整个州里排场也算得上数一数二！
进了门便见一楼已人满为患，声音嘈杂，多吉道：“请我上三楼吧，二楼也几乎满员了！”
庞十五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这么多人？”
多吉道：“最近来的客人普遍比以前多，而且多数是江湖中人！”
庞十五道：“你怎么知道是江湖中人？”
“他们都带着兵器。不是刀就是剑，还有各种武器。”
“他们都是哪的人啊？”
“哪的都有，听他们的口音，天南地北的都有！”
“那他们是往南去的，还是往北去的？”
“这个我没注意，但是我送客的时候看着他们大多数人是往北方走的。”
“哦。”庞十五看了凤九霄一眼，凤九霄点了点头。看来这些武林高手极有可能都是赶往海心山的！
当扎西将曾咏和比格沃夫的马车安置好以后，螳螂门的六个螳螂正好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相距三十丈左右！
他们六人与曾咏对视了一眼，便同时避开视线！
曾咏的目光充满了敌意，一脸阴鸷之相让人看了分外别扭！
金螳螂顾北辰小声道：“那厮虽然眼神阴冷但不足为惧，现在就让他再嚣张一段日子！”
银螳螂傅廷修嘻笑道：“明白，大师兄！他们就是给咱们探路的狗。”
铜螳螂叶辰道：“有他们带路，咱们省了不少麻烦！”
铁螳螂路廷琛却皱眉道：“听说昨天柳家死了不少人，不知道真假！”
锡螳螂周天龙道：“柳家？昨天那个什么柳四公子的柳家？”
玉螳螂谢燕堂道：“什么？他家死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金螳螂顾北辰道：“你昨天睡得像个猪，你知道个屁！”
玉螳螂道：“感觉这个柳家在当地很厉害，但是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呢？”
金螳螂道：“想必他们素来低调。”
玉螳螂道：“大师兄，你说柳家的事。会不会和他们有关?”
金螳螂不以为然道：“有又怎样？”
玉螳螂道：“这说明他们武功太高了啊！”
金螳螂道：“高又怎样？江湖不止是打打杀杀，江湖亦是人情世故！现在混江湖，不仅要看谁的拳头硬，还要看谁的脑子活，更看谁的背景硬！”
玉螳螂道：“对对对！要不怎么说武林四公子人家就是牛逼呢，武功不算最高，偏偏网罗了天下英雄，他们的手下有好多武功比他们都高！”
金螳螂有些不以为然道：“武林四公子，之所以名震武林，声势之盛压过了八大门派，不就是因为他们有朝廷背景吗？”
玉螳螂道：“就是！我爹要是手握三十万重兵的大将军，我特么也能称霸一方！什么三秦公子，什么齐小侯爷，没了当官的亲戚在背后撑腰，狗屁都不是！”
金螳螂道：“所以我才提醒你，不要被他们的名声吓到了！他们的名声，都是吹出来的！齐小侯爷前几年给女儿办百日宴时被人刺杀，险些丧命，当时他连九境巅峰都不是！却是湘鄂武林共主！你若是混迹湘鄂一带，会乖乖地尊他一声江湖共主吗？”
玉螳螂冷笑道：“尊个屁！那时候我就是八境巅峰了，搞不死他！还特么向他屈服，门都没有！”
几个人骑着马赶到酒楼门前时，曾咏早进去了。
又是扎西接待的他们。
玉螳螂发现扎西腰间别着的藏刀时，顿时两眼放光，“你把刀给我看看！”
扎西立刻从对方的眼光中看到了贪婪！
他有种预感，眼前这富家汉人公子哥不像好人，这柄弯刀若是递过去，极有可能回不来，所以他竟然有些犹豫！
玉螳螂顿时面色一沉，“我说话你没听到？”
扎西见对方眼神突然变得凶狠，立刻想起了老板的话，“当你感觉来人不怀好意的时候，当你感觉无法处理的时候，一定要立刻喊我！”扎西立刻回头冲着酒楼大喊了一声藏语！
玉螳螂骂道：“操！你特么吓我一跳！喊特么什么喊？嗯？”他上去就是一巴掌，啪地一声，扎西竟然被打翻在地！
金螳螂皱眉道：“小师弟，怎么又冲动了？”
玉螳螂怒道：“这狗日的吐蕃狗，居然给我装聋！不教训他一下不懂规矩！”
突然衣袂飘风之声响起，眼前赫然出现一个身着藏袍的中年男子！
男子身材高大，一头棕黑色的卷发，右耳戴了一个金环，刀削般的面庞，粗犷之中棱角分明，双眼凌厉似刀，正盯着玉螳螂，声若宏钟，“阁下为何要欺负我这侄儿？”
玉螳螂冷笑道：“怎么，吐蕃狗，欺负你侄子怎么了？”
藏人道：“我叫朗杰，是这里的东家。阁下若是来吃饭，我自当扫榻欢迎！阁下若是盛气凌人、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那就请便，这里不欢迎你们！”不到最后关头，他说话总要留有三分余地！
这里毕竟是汉人的地盘，他并不想惹事！
但玉螳螂见藏人说话有些绵软，便以为对方怕了他，顿时更是来劲：“我特么大老远的来到这里是听你瞎嘚逼的？给我听好喽，这小子身上这把刀给我瞧瞧，然后马上给我安排一桌招牌菜，听见没？”
朗杰脸色变得阴沉：“你是想抢我侄子的刀？”
金螳螂这时往前站了站，“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小师弟只是想借来看一看，又没说要你的！”
朗杰道：“既然是借，为何要打我侄子？”
玉螳螂道：“谁让他不借我了！”
朗杰被气笑了，皱眉道：“阁下一直如此嚣张吗？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看来，你是欺软怕硬啊，要不能活到现在绝对是奇迹！”
玉螳螂心头怒火瞬间腾地燃起，“你特么的敢嘲笑我？”他右手握在剑柄上，双眼射凶光，威胁之意就差写在脸上了！
朗杰丝毫不惧，冷笑道：“你在吓我？”
金螳螂道：“他可不是吓你，你最好识相点，把刀借给他看看！”
朗杰道：“好！扎西，借给他看！我倒要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招！”
远处八个骑士来到了众人身边。
金螳螂不禁皱眉，盗八仙居然也跟了过来！
玉螳螂也是一皱眉，心道：特么的，他们居然真的跟了过来，看来他们也是想去那个地方的！如何解决僧多肉少的问题，自然解决掉多余的僧啊！
正寻思间，年轻藏人扎西正把刀递给他，他正在走神之间，猛然见人向他递刀，竟然一时情急，瞬间拔剑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