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阔朗的官道上有兵马疾驰。
雪泥从马蹄下飞溅到两旁光秃秃还挂着残雪的树干上，亦或是砸到正巧走在后面的人的脸上身上，引来一阵骂声。
“快别说了，那是驿站的驿卒。”
“驿卒又怎么了，驿卒就能纵容马蹄把雪泥踢到别人嘴里来了？”
“..兴许是有什么急事....”
急事？
哦对了，前些时候林县令向朝廷递交了文书表明眼下朝阳县的情况，请朝廷拨发赈灾粮款..难道是这件事朝廷有了决断？
先前还骂骂咧咧怎么都劝不住的人忽然噤了声，催着同行劝慰他的几个同伴匆匆往城里赶，想要第一时间知道最新的消息。
可两条腿终究是跑不过四条腿的，等他们气喘吁吁回到城中的时候，那个驿卒已经将朝廷的决定传达得一清二楚，县衙里的差役正忙着四处张贴告示，将好消息告知民众。
这样的好消息是早就有所预料的，但此刻亲耳听到亲眼看到还是觉得高兴。
“要从巴蜀运粮过来呢..我这辈子都还没去过巴蜀，没想到竟然先吃到那里的米了。”
围着看告示的人群中忽地爆发出一阵大笑，紧跟着就有一个不惧寒冷袒露胸膛的络腮胡男人从里面挤出来，笑着远去了。
还有人在接着说告示的内容：“..还有淮南，朝廷说我们这里要是流民太多难以安置，可以让官兵护送我们下淮南，巴蜀的米粮会直接送到淮南去...这下我们是真的有救了啊，就知道朝廷不会抛下我们的。”
朝廷当然不会抛下他们，毕竟眼下是整个青州都陷入了困境，朝廷若是不管，只怕会引起民愤。
林思远坐在后衙，一面看院中光秃秃的枝干，一面听典使絮絮叨叨盘算朝廷用来赈灾的米粮会怎么分派，分派到他们朝阳县的又有多少，而他们到时候拿到这些米粮又该如何分派给民众，该如何分派人手，人手够不够，不够需要怎么做等等杂事。
听着真无趣，林思远撇撇嘴，视线不自觉往旁边挪了一小寸，然后他便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般，盯着那处不动了。
“大人，大人？”典使苍蝇一般嗡嗡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思远烦躁的抬胳膊在耳边挥打了几下。
嗡嗡声顿消。
终于安静了，林思远继续看着那处，那是一棵与院中其他树木看起来没有什么分别的树，若是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是那棵树曾经被雷劈过，上面还残留着烧焦的痕迹。
不过那都是县衙没有修建在这里之前的事了。
“不就是一棵被雷劈过的树吗，被雷劈过的人都还见过呢，一棵树有什么值得稀奇的。”典使小声嘀咕几句，又凑过去喊大人。
林思远不满的瞪着他：“你知道什么？！本官是在看那棵树吗，本官是在看那棵树的那条枝桠！”
枝桠有什么好看的？
典使撇撇嘴，哎不对啊，那棵树的那条枝桠算起来不还是在看那棵树吗？
“你看那条枝桠，你看到了什么？”林思远拽着典使的胳膊问。
典使被迫弯下身，顺着林思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嗯，枝桠太多了，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哪条枝桠。
“小人什么都没看到。”
“你是瞎子吗，那么大的东西你都看不到？！”林思远怒斥，收回自己的手，又满是不死心的继续给典使指，“你再看看，就是那条。”
或许是担心典使再说什么都没看到，林思远把话说得更清楚明白：“你看到上面那片树叶了吗？是不是很青翠？”
哪有绿叶啊，这个时节，树上的叶子早就掉光了好吗？
“才没有。”林思远说道，“北边的树到了秋天才掉叶，南边的树到了冬天都还是满树苍翠。”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兴致勃勃道，“对了对了，南边还有些树是在春天掉叶子的，然后在春天长新叶...”
“大人。”
典使无奈喊了一声，他算是看明白了，大人这是摆明了不想听他说这些琐事呢，嫌烦，可是嫌烦也得听听看啊，不然他怎么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林思远知道自己的小计谋被看穿了，叹气摆手道：“你快说吧。”
典使忙将自己刚才的盘算报了上来。
“嗯，就按你说的这样做。”林思远道，又叮嘱几句，“你现在就下去着手安排吧。”
别留在他这里烦他了，换个人烦去。
典使含笑应是退下去往前院，前院安静冷清，不见差役，反倒是小小的值房里传出阵阵喧哗。
典使循声走过去，门并没有关严实，只是半掩着，这让他可以清楚看到内里的情形。
或卷起袖子露出胳膊，或满面通红衣衫歪斜的差役们竟然喝酒玩骰子，每个人面前都摆了大大小小一堆铜板……好啊，竟然聚众赌博！
典使哐当把门推开。
巨大声响引起了屋内众人的注意，众人没有先扭头看来人是谁，而是下意识把面前的铜板一股脑儿的往自己身上塞，然后把骰子藏好，这才纷纷看向门口。
典使笑容阴森，让人脊背发寒。
“你们几个真是厉害啊，人还在衙门里没回家呢，就敢聚在一起赌钱……是闲得发慌，要我给你们找点事做吗？”
当然不是，他们就是想赢点酒钱，这么大冷的天，值房里连个炭盆都没有，可不是需要酒来暖暖身子吗？
不过这话他们不敢说，一个个低垂着头站起身，听着典使高声训斥自己。
可这时间是不是太长了些？
稍微说两句就得了吧，要罚钱就罚钱，要罚他们出去清扫街面就罚他们出去清扫街面，在这里啰里啰嗦的干什么？
有人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听得不耐烦了是吧？那好，我还不想说了，跟你们这些人说了也是白说！”典使瞪眼，手指外面，“现在你们全都给我去大街上，绕着咱们朝阳县城几条主要街道跑二十圈！”
什么？二十圈？
差役们全都傻眼了，这跑下来会死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