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年的春节，清冷得好像不似一个春节。
虽然依旧是花团锦簇，歌舞升平，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张灯结彩，暗香浮动，可黛玉的心里总有着些挥之不去的凄凉。
入宫十年，身边的人走了那么多。放眼望去，当初的老面孔如今都没有几个了。
“这个好吃，尝一个吧。”一只纤长的手出现在眼前，捏了只剥了一半的橘子，“有的人这几年胃口愈发刁钻，偏爱吃些酸的。这贡橘不错，便都孝敬给淑贵妃娘娘了。”
黛玉抬头，看着眉庄一身瑰紫色旗装配了铁锈红的褂子，配了同色的风毛，用金银丝线密织出菊花的纹样。满殿的灯火在她眸子里闪亮，好似星河一般璀璨，心里霎时明亮了许多。
还好有眉庄，还好有眉庄，一如入宫时那样彼此相待。
“这橘子真甜，甜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晚上得到姐姐那睡才能好。”
“哪有这样赖皮的，吃了我的橘子还得占我的床。”
“还不是姐姐宠的，别人那我还不乐意去呢！”
“好好好，那我让他们多暖个汤婆子，别睡了一半嫌冷，钻我的被窝。”
眉庄和黛玉正调笑，就听得耳畔珠翠叮当脆响：
“淑娘娘，惠娘娘，儿臣给两位娘娘请安了。”女子微微福身，柔声说道，“这几个月来，儿臣一直在家中养胎，一直未能前来给各位娘娘请安，还望娘娘们不要怪罪。今日特地前来，敬两位娘娘一杯。愿两位娘娘青春永驻，长乐未央。”
看到弘历的福晋富察氏，黛玉和眉庄都有些吃惊。晚辈们的席位在另一边，她这样走过来敬酒，虽然不能说不合规矩，但确实很少有人会这么做。
黛玉抬头看了看坐在上首的胤禛。
今年春节他是一个人坐在那儿的，没有太后，也没有皇后。
为了避嫌，也没有人敢坐在他的身边，甚至连左手偏下的位置，敬贵妃都没有去坐，而是和其他后宫妃嫔一样，只在堂下设了桌子。
或许是睹物思人，胤禛眼神虚焦，看着右手边作为装饰的红梅，明显有些懵懂的醉意。
弘历和允祥已经走上去，安排着苏培盛他们送胤禛回养心殿休息。
难怪富察氏会来这儿敬一杯酒。
眉庄微笑着接过酒道：
“看福晋比之前丰盈了些，面色也红润，就知道王爷定是极疼你。听闻小格格玉雪可爱，出生时候头发就长长的，浓眉大眼像极了你家王爷。福晋真是好福气，如今儿女双全，真真儿让人羡慕得紧。”
富察氏低头，下意识用手捏了捏自己有些泛红的耳垂：
“惠娘娘惯会说笑。上次儿臣入宫见了淑娘娘和惠娘娘，回去便查出来有孕两个月，想是托了两位娘娘的福气才是真的，可见两位娘娘洪福齐天，儿臣不过是沾了光。”
“福晋这嘴可真甜，怪道你们王爷心疼你，本宫也喜欢。只可惜本宫没有女儿，只得天天抢你淑娘娘的姑娘亲香。待小格格再大点，福晋可一定要带进宫里来让我们瞧瞧。”
黛玉抿了嘴，似笑非笑：
“可不是，你惠娘娘那儿可有不少好东西，福晋是该多来，好拿些回去给小格格添妆才是。”
眉庄佯装生气，嗔怪道：
“好呀，我就知道你这妮子，难怪一直以来都说自己懒得给念同霖和备嫁妆，就都算计到我头上了。下次你再带着她们来看上了什么，我可一句不听，一个不给的。”
黛玉一点儿都不怕，调皮地眨眨眼，眼睛里反而晶亮晶亮的：
“下次？那今晚我就把两个丫头一起带到姐姐那里住，今晚就让她们把姐姐那的好东西薅个精光！”
富察看着眼前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目光里逐渐染上了些羡慕。她不禁想起自己府上的那些姐妹，高格格她们对自己总是毕恭毕敬；而庶姐生了长子，自己虽然做不到有些别的什么坏心思，但心里对她实在是亲近不起来。
这满府的人，似乎都没有一个能像黛玉和福晋这样，可以随心所欲地聊天打趣的姐妹。
富察暗自叹息，有时候，还真是有些孤单，仿佛周围的人都与她有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淑娘娘就是个很好的女子，要是能和淑娘娘做姐妹，是不是也可以……
“呸呸呸”，富察连忙在心里呸了好多下，把这个荒唐的想法赶出去，真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在想些什么东西。
她转头，看到弘历已经搀扶着胤禛出了殿，心里泛起些微的暖意。这暖意浸染了自己的心，好似被上好的丝绸承托着、包裹起来，酸酸地，软软的，如飘浮在云端般轻飘飘，又似秤砣一般沉甸甸的。
她不知道一对好的夫妻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模样，但她和弘历，应该算得上是好夫妻吧？他们相互关心、相互扶持，虽然生活中也会有一些小摩擦，但总体来说，他们的关系还是很融洽的。
哪怕她知道，他的心不完全是自己的。
罢了罢了，真是好日子过多了，成天想东想西的。
富察重又让下人倒了一杯酒：
“今日来这儿，是儿臣还有个不情之请。去年的小选，府里添了不少新人。而如今王爷愈加忙碌，应酬更是多了不少，府中的事儿和平日里各家的往来都落在了儿臣的身上。高格格沉稳，但包衣出生位份太低，在这些方面不太擅长；侧福晋乌拉那拉氏又……”
“咱们王爷没有额娘，遇到些难事儿，儿臣也没个商量的人。两位娘娘主持宫务多年，颇有资历，不知儿臣是否有这个荣幸，遇到难题的时候，能进宫来向两位额娘请教一下？”
富察话说得漂亮，黛玉和眉庄实在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且这也能给弘历卖个好，自然是答应了。
看着富察心满意足离去的背影，黛玉觉得酒劲儿似乎上来了，一任众人把自己扶上了暖轿，纵着自己把身体扔到了眉庄的拔步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