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部的效率很高，很快便从两家公司里发现了不少问题。
梁弘文负责的两家公司分别是新盛皮革厂和新盛体育器材厂，天盛集团对这两家公司虽然关注不多，但因其财务不是独立结算的，所以每年依然要投入不少资金。
这些年来，梁弘文通过财务造假、设立小工厂以次充好、转移工厂设备和订单等方式，直接或间接地套取了大量资金。
除此之外，梁弘文还在外面私自创办了一家公司，以天盛集团的资金和客户供养自己的公司，这些年反倒是将自己的公司发展得不错。
新盛皮革厂和新盛体育器材厂这两家公司，虽然还没有被梁弘文彻底掏空，但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行业内的其他公司都很清楚，做生意的时候应该找哪家公司合作。
审计部能在短期内发现这么多问题，有一个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就是陈秀秀的老公董俊。
董俊是杨天译一手提拔上来的，拐个弯也算是陆以轩这边的人。
这件事说起来还有些久远。
特别督察组成立之后，很快就查出了陆天行和梁弘文转移公司资产的问题。
为了给两人一个警告，在陆以轩的授意下，李威进了监狱，新盛皮革厂的采购部经理也被拿下。
出现空缺之后，董俊临时代理了采购部经理的职位。
为了坐稳这个位置，那时还不清楚陆以轩真实身份的陈秀秀，还曾送过他一套折扣房，想通过他的关系跟杨天译结下更深的香火情。
这件事杨天译应该是帮了忙的，因为董俊最后到底是把采购部经理这个职位坐稳了。
董俊不是梁弘文的亲信，自然接触不到新盛皮革厂的核心内幕。但是他的位置也很关键，虽然拿不到直接的证据，但还是能发现不少蛛丝马迹。
梁弘文在位的时候没人查他，公司自然是一片和谐。现在他被罢免了，很多账目一查就露馅。而且有董俊的指点，审计部查起来有的放矢，速度自然会快上很多。
董俊的行为称不上光彩，但是作为杨天译的亲信，他在这次调查中是立了功的。
有功自然也要有赏，董俊的职位应该很快就会有所调动。
这点小事还用不着陆以轩来操心，杨天译自会作出安排。
现在，有关两家公司存在的问题的资料，都已经摆在了陆以轩的桌面上，这个才是他要关注的大事。
其实早在接收资料之时，陆以轩就曾叮嘱过杨天译，不要把这些资料传出去，而且审计部那边的工作也可以停下了。
由此就可以看出陆以轩的态度，对于梁弘文，他是不打算赶尽杀绝的——当然，前提是梁弘文不想跟他两败俱伤。
接到梁弘文的电话后，陆以轩也就明白了他的态度。所以这些足以送梁弘文进监狱的资料，暂时还都用不上。
……
约定见面的地点在一家西餐厅，陆以轩到了之后才发现，梁弘文竟然将整个餐厅都包下来了。
陆以轩坐到梁弘文对面，面色古怪道：“两个男人吃饭，用得着包下整个餐厅吗？”
梁弘文说道：“今晚这顿饭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希望被人打扰。”
陆以轩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梁弘文已经提前点过餐，陆以轩到了之后，服务生便立马开始上餐了。
上餐之后，陆以轩和梁弘文都没有说话，各自吃着牛排、喝着红酒，像是两个陌生人。
吃完了牛排，梁弘文一边擦着嘴，一边问道：“这家餐厅怎么样？还符合你的口味吗？”
陆以轩抿了抿嘴道：“说实话，我对西餐不怎么感冒，不觉得有多难吃，也不觉得有多好吃。所以你问我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你。”
梁弘文笑了笑，说道：“如果换作其他富二代，牛排、配菜、红酒……这些东西他们能给出一大堆评价。你是二十岁出头才过上了富人生活，如今看上去还是不怎么像一个富人。”
“如果是其他人有我这样的经历，大概会是这样一个心理变化过程：从小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平淡安宁；某天突然变得十分富有，好似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心里会有些自卑，想要变得跟那些人一样，即便短时间内学不会，也要装出点样子；时间一久又会发现，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跳过了自卑和追赶的环节，直接就看透了一切？”
“当然不是。第一次吃西餐，第一次坐上几百万的豪车，第一次进私人会所，第一次坐游艇出海……这些个第一次都会让我很不适应。我所不同的地方在于，我从来没有自卑过，只是不习惯而已。”
“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爸留给我的底气太足了，我完全不需要自卑！谁敢笑话我土，我就笑话他穷！所以我一点都不自卑！”
梁弘文笑了起来，看起来有些无奈。
陆以轩说道：“你刚才说我一点都不像富人，这就是你对我一直不待见的原因吗？你觉得……我跟你不是一个阶级的人？”
梁弘文摇摇头道：“我还不至于那么肤浅。而且我年轻的时候比你可是差远了，像今天这样包下一家餐厅吃顿饭，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那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对我有些偏见？”
“所谓偏见，就是不够客观的评价。我对你的偏见，其实在认识你之前就已经有了。我为天盛集团辛苦奋斗了十几年，到头来却是什么都没得到。换作是你，你能没有怨言吗？所以那时候我就在想，天盛集团由一个还没走出校园的孩子来继承，这不是胡闹吗？我就很想看看，你是怎么把天盛集团折腾垮的！”
陆以轩当然没有把天盛集团折腾垮了，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天盛集团甚至还一直都很平稳。
梁弘文缓了口气，看着陆以轩说道：“你知道你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哪一点吗？”
陆以轩摇了摇头。
“从你几次出手的果决和冷静来看，你分明是一个权欲很重的男人。你不拒绝豪车、别墅和女人，说明你也是有享受欲望的。”
“可是你始终都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从来没有迷失了自己。”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直接接管公司；除了虹雪送你的那辆宾利，你没有再买过其他豪车；除了锦绣佳苑，你也没有购置过其他豪宅；除了葛柠……嗯，跟其他人比起来，你已经很不错了。”
陆以轩的笑容有几分腼腆，被梁弘文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梁弘文继续说道：“可是偏见就是偏见，第一印象总是很难改变的。甚至因为你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对你的偏见反而更深了。”
陆以轩点点头，觉得梁弘文说的应该都是心里话。
梁弘文靠在椅子上，淡笑道：“你觉得我对你有偏见，其实我也觉得你对我有偏见。”
陆以轩缓缓说道：“虽说无商不奸，但你这个人心机太深了，我很不喜欢。”
梁弘文抿着嘴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有的人生来一无所有，只能靠脑子生存。想要站得更高，他就必须想得更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
今晚这场对话，两个人都十分坦诚，谁都没有藏私，说的都是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到了这里，两人心中的疑惑差不多也都解开了，该进入正题了。
陆以轩双手搭在桌子上，直视着梁弘文的眼睛说道：“新盛皮革厂归你，过去的事我不再追究。”
“条件呢？”
“把你手上的股权让出来，退出天盛！”
梁弘文笑着说道：“我手上的股权虽然只有1%，但是谁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把这1%的股权跟皮革厂放到一起，小孩子也知道哪边重、哪边轻。”
陆以轩面色平静道：“我给你的可不止是一个皮革厂。”
梁弘文笑意更深，“我要是宁愿进去坐几年大牢也不放手呢？出来之后股权依然在我手上！”
陆以轩跟着笑了起来，“你这话说的就有些幼稚了。你应该很清楚，即便你不放手，我也有很多办法踢你出局。而且我也很难想象，一个包下整个餐厅吃饭的人，要怎么习惯吃牢房和没有自由的生活？”
梁弘文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过面色依然平静，显然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
沉默片刻，梁弘文说道：“撤销对滨海二建的起诉，等到山水名城的工程结束了，你再把他们换掉。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陆以轩摇摇头道：“这是你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换一个条件吧。”
梁弘文的脸色有些难看，接着说道：“董俊要留给我！”
陆以轩接着摇头，“董俊只是一个无关大局的小角色，不要这么小家子气。再换一个！”
梁弘文沉着脸，从兜里掏出烟，点上一根。
过了好一会儿，梁弘文用力吐了口气，这才说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答应你的条件了。”
陆以轩笑着说道：“放心吧，你虽然不是天盛的人了，但你依然是晴晴的舅舅，咱们两个总不至于变成仇人的。”
梁弘文的表情带着几分如释重负，对他来说，这是一场没有赢面的战斗，最好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或者说，能在临死之前用力咬上一口。
梁弘文端起酒杯，一口喝光了杯里的红酒，然后说道：“你知道吗，如果你今晚说了那句话，我一定不会答应得这么痛快的！”
陆以轩微笑道：“在陆家，虹姨的面子确实比你大！你要面对现实！”
梁弘文冷笑一声，起身离开了餐厅。
陆以轩把瓶中的红酒全部倒进杯子里，慢慢地喝了起来。
等到全部喝完了，这才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服务生热情相送。
陆以轩突然停住脚步，开口问道：“我们喝的那瓶红酒是什么价位的？”
“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
“哦，还好喝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