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大兄两千平遥兵,一千骑兵,其余就是大兄都护府所部差不多有一万人吧?再加上一万新罗人和五百高句丽人向导。
不求杀敌多少,只需跟那些白山靺鞨讲清楚,不许他们再出山骚扰,之后设置土官,可以从他们中间挑一些聪明点的出来担任。
另外就是粟末靺鞨,如果可以的话,让白山靺鞨阻止他们南迁。
至于到底怎么做,用的什么手段,大兄尽管自专。
只有一条,大兄最好不要轻易进林子,我知道大兄曾经在山里搜寻过高句丽人的村落,平遥兵中也有不少人是猎户出身,不怕进林子跟人交战。
可毕竟咱们是初来乍到,当以怀柔为先,听不懂人话的可以挑动他们自己人去对付,不用咱们冒险。
等站稳了脚跟,西边灭掉阿史那多闻,整个辽东的这些部落就都得仰咱们大唐鼻息而存,到时再跟靺鞨人说话,就不是他们听与不听的事情了。”
徐世绩侃侃而谈,显然心中早已有数,等的就是窦固等人探查回来的消息。
李年暗自掂量,自己这次麾下有两万五千人,虽然比上次过江时人少,却没了太多新罗人拖累……
新罗人的表现真的一言难尽,无法给与任何信任。
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不愧是朝鲜三家当中最弱小的那个,也就是机缘巧合靠上了大唐,不然估计就只能缩在一角,直到被人灭亡。
思量一番,之前也早有铺垫,要是徐世绩突然冒出这么个主意来,李年打死也不同同意的。
此时李年却是没多少迟疑的点头道,“行,就这么办。”
徐世绩一下就松了口气,费了多少唇舌,作了多少姿态,终于说通了这位朝鲜大都护。
这个过程可并不轻松,李年不是其他什么人,人家在开国功臣当中也属于是元老的那一拨,带兵打仗也从来没怂过。
就拿去年的战事来说,在数万突厥骑兵和几万高句丽步军的围追堵截之下,率军死战不休,一直拖到突厥人不得不回军。
这样的将领就算稍欠谋略,却也足以称之为悍将,是领兵之人最不愿意碰到的那种敌人,啃上一口,就得崩掉你几颗牙齿。
再有就是去年兵败,可以说是大唐开国以来败的最惨的一次,但对李年的惩罚也不过是罚俸,降爵而已。
甚至在很大程度上,皇帝因亲自下诏退兵之事,在一定程度上分担了去年李年战败的责任。
如此亲信,徐世绩是绝对不愿跟李年红脸的。
所以如果李年执意想要率军去找阿史那多闻报仇雪恨,徐世绩也没多少办法,那就只能让李年带领大军主力行事,他自己率领偏师去太白山麓。
如今李年能这么痛快的应下来,可不是李年这人耳根子软没主意,而是徐世绩劝说得力,并取得了李年的信任所致。
徐世绩轻松之余心里也是颇为自得。
李年那边却道:“贤弟用我朝鲜都护府办你辽东都护府的事,打的一手好算盘,不过贤弟却需应我一事。”
徐世绩,“所谓谋未定者,议也,大兄但说无妨。”
李年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辽东多山珍奇货,其他地方我不管,只太白山这边,以后要经朝鲜都护府出去,贤弟看成不成?”
徐世绩稍微思量一下便笑道:“大兄以为辽东最让人垂涎的物产是什么?”
李年,“自然是各种药材和毛皮了。”
说到这些,两人这会看上去就有点像锱铢必较的商人了,不过也没办法,他们都知道,大唐以后要在辽东设市易之所在。
这是当初李破和阿史那杨环盟好,谋取辽东之地,并约定共管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
不论是突厥王庭还是大唐,都需要辽东的物产来装点门面,最重要的还是战略上的考量,财货之利其实不在他们眼中。
那是皇者的视角和胸怀,落在两家都护府,将来要想过的好出政绩,却还是要着眼于辽东物产上面。
李年提出的条件,是想依仗就近之便,从辽东这边争取到一些利益,之前没露什么口风,在徐世绩想来应该是没想好而已。
徐世绩心眼多多啊,只稍微想了想就知道这事不成,你个朝鲜都护府把手伸过江,置辽东都护府于何地?传出去他徐世绩是要惹人笑话的。
就像邻居老是扒你家墙头,那谁受得了?
徐世绩悠然道:“还有战马,高句丽的战马虽然少了些,可却比草原马要高大的多,是辽泽牧养出来的,当年可与西域大马相较。
药材,毛皮,战马,哪一样经海路运送都不便宜,换我是大兄,就在江边寻一处要紧的地方收些商税,还可让商队歇脚,日久天长,自然好处多多。
从陆路来辽东到底远了些,不如海路近便。
我这里呢也不亏待大兄,凡太白山这边的货利,我让给大兄协一些,大兄看这样可好?”
徐世绩自然不是无的放矢,无论是药材还是毛皮最怕的就是受潮,经行海上的话,成本倍增。
而辽东马,在徐世绩最为看重的一样物产,辽东战马身形高大健壮,不下于西域大马,而且极耐苦寒,将来征战漠北的话,辽东马可为良助。
如果说药材,皮毛等还能商量的话,战马就是徐世绩绝不会同意朝鲜都护府染指的东西。
看李年沉吟不语,知道自己这有点一毛不拔的姿态让他心中不快,于是又道:“大兄,咱们既是亲戚,今后又是邻居,相互扶助,互通有无是应有之事。
大兄的朝鲜都护府和小弟的辽东都护府是不一样的,辽东如今几如无主之地,人烟稀少,小弟的辽东都护府连开疆拓土都算不上,只能着眼于些许物产财货。
至于靺鞨人,能剿则剿,不能剿便要安抚,暂时看来只能次而求之,若非为了方便,此时出兵威压其实时机并不恰当。
大兄的朝鲜都护府则不然,新罗人北迁,百济人也需安抚,还不能让山林里的高句丽人死灰复燃。
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徐世绩一边劝说,一边在心里暗叹,这位大兄打仗还成,可却有点分不清主次,难怪在金城见新罗女王时,女王对李大都护礼待有加,却失于疏离。
显然两人见面的时候不多,那会徐世绩就觉着有点奇怪,你个朝鲜大都护都任职几年了,竟然没笼络好新罗权贵?
如果说去年一战勉强算是非战之罪的话,那行使不好都护府的职责,就属于是才能上的问题了。
再者说了,新罗女王还为大唐皇帝陛下诞下一子,哪能像平常属国一样对待?你不时常去拜见一下,想什么呢?
“这么说吧,将来商队过海到朝鲜的肯定很多,朝鲜必然繁盛,新罗权贵想要点什么珍稀的玩意,大兄开口,只要辽东有的,小弟一概奉上。
拉拢好了这些人,也是一桩不错的政绩。”
徐世绩说的口干舌燥,心说这位可真够倔的,咱们河南人讨价还价可从来不用费这么多口舌,聪明的占便宜,不聪明的被占便宜,说反就反,说叛就叛,各个欢喜,爽快的不行。
哪用这般陈说利害,累死个人。
徐世绩颇为怀念的舒了口气,不过之后就把这点念想抛去了九霄云外,其实他一直庆幸的不是旁的什么,而是在晋阳街头对妻子一见钟情。
若非那番偶遇,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挣扎求存,或者和其他人一样已经化为一具白骨也说不定呢。
至于说当年河南种种,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
李年看着眼前这位苦口婆心的徐驸马,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贤弟这心肠千回百转,少有人能及,留在京师多好,怎么就跑到这等山高水远的地界来了?”
徐世绩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李年隐带几分讥诮的笑脸,半天才回过神来,知道受了戏耍,终于忍不住怒道:“你……”
李年摆了摆手,“贤弟工于心计,怎么就不想想,如今贤弟手握兵权,为兄不过是佐官而已。
统领大兵,最忌将帅相争。
我虽不才,却从未起过跟贤弟争夺领兵之权的心思,自贤弟来朝鲜,咱可没算计过贤弟一次,事事皆以贤弟为先。
在我看来,不管是辽东都护府还是朝鲜都护府,皆当以国事为重,争权夺利之举对你我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军中诸事,只要贤弟说的明白,我断无不应之理,又何必以利相诱?
贤弟看得清辽东大势,却未曾看清我李年之为人啊……”
一席话说的徐世绩哑口无言。
这其实就是当世河南出身的将领们最为欠缺的东西,家国大义。
河南人在隋末战乱当中,惯以小利而忘大是大非,事事皆以利益为先,轻信忘诺,所以心思多变,为世人所鄙。
李年的这些话,可谓是一针见血,刺的徐世绩面皮生疼,却又发作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