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年轻描淡写吐出的“试比高”三个字，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在木凡、剑十一、蓝如水、桐桐和风悠悠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几人脸上的兴奋和突破的喜悦瞬间被巨大的惊讶和疑惑所取代。
试比高？
这个名字他们自然不陌生，那是属于人族鼎盛时期的盛会。
不仅仅是年轻修行者比拼武力的擂台，更是囊括了炼丹、炼器、符文、阵法、农桑、工造、乃至诗词歌赋等方方面面人才的全面竞赛，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下第一”大会，是汇聚一个时代气运的辉煌盛事。
但也正因如此，举办一次“试比高”的难度超乎想象。
那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堪称天文数字。
需要建造庞大而坚固的场地以容纳激烈的比试和汹涌的人潮。
需要足够份量的宣传才能吸引天下才俊不远万里而来。
需要调动庞大的力量来维持秩序、保障安全。
更需要妥善解决无数前来观礼的观众的衣食住行，那几乎相当于短时间内凭空建造并维持一座巨型城市的运转！
而如今，北祁刚刚从连绵的战火中喘息过来，国力远未恢复到鼎盛时期。
大片土地亟待恢复生机，阵亡将士的抚恤、破损家园的重建、边境防线的巩固，哪一样不需要海量的资源？
在这种时候，举办如此劳民伤财的盛会，真的合适吗？
小师叔身为北祁皇帝，怎么会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
看着几人脸上毫不掩饰的震惊与困惑，易年似乎觉得很有趣，微微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丝近乎促狭的笑容，轻声反问道：
“不行吗？”
这三个字问得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底气。
不行吗？
当然不是真的在询问他们的意见。
以易年如今真武境界的绝对实力、北祁皇帝的至尊地位、以及圣山小师叔的超然身份，他若决心要办一件事，放眼天下，确实很难有人能阻止，也很难有人能比他更有能力去促成。
他问出这句话，更像是一种自信的调侃。
剑十一心直口快，挠了挠头，把众人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小师叔，你办这个干什么呢？现在咱们北祁…好像没那么富裕吧？而且妖族还在对面虎视眈眈呢。”
易年听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缓缓转向了站在稍后位置的风悠悠。
眼神中带着一丝鼓励和考较的意味。
风悠悠心思之玲珑，在场无人能及。
见易年目光看来，又结合方才易年的话语和当下的局势，脑中瞬间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念头。
立刻明白了小师叔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并且此刻正是在点他出来阐述。
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先是向易年微微躬身行礼，然后转向一脸疑惑的剑十一，折扇在手心轻轻一敲，开口道：
“十一，小师叔深谋远虑，此举绝非一时兴起，我以为小师叔欲办此次‘试比高’，至少有三层深意。”
此言一出，连木凡和蓝如水都投来了专注的目光，桐桐也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风悠悠清了清嗓子，条理清晰地分析道：
“这第一，在于安内抚民，凝聚人心。”
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北祁与南昭，乃至整个幸存下来的人族，经历了太多年的兵荒马乱、颠沛流离。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百姓心中积压了太多的悲苦、恐惧和迷茫。如今战事稍歇，但那种沉重的氛围并未散去。我们需要一件足够盛大、足够正面、足够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喜事，来‘冲一冲’这弥漫已久的晦气！试比高，汇聚天下英才，展示人族朝气与力量，正是一剂最好的强心针！它能让百姓暂时忘却伤痛，沉浸在盛会的激情与荣耀之中，找到一个情绪宣泄的出口，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和对未来的信心。这，是稳定民心、凝聚国魂的重要手段。”
顿了顿，看到剑十一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便继续道：
“第二，在于发掘人才，中兴之本。”
风悠悠的神色变得郑重，“连年大战，我人族损失惨重，不仅仅是军队将士，各行各业的中流砥柱也陨落无数。如今百废待兴，各级官府、军队、乃至各大宗门，很多关键位置都是由资历尚浅或能力稍逊者临时顶替，这绝非长久之计。人才，才是复兴的根基！”
“然而…”
话锋一转，“人才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自己跳出来。很多身怀绝技、拥有奇思妙想之辈，可能散落在民间乡野，被埋没，不为人知。传统的举荐、考察效率太低，且容易遗漏。而‘试比高’！它不只是修行者的比武，它面向的是天下所有行业、所有领域的青年才俊！无论是精通农桑水利能增产增收者，还是擅长工造器械能提升效率者，或是精通算数经济能富民强国者，乃至拥有特殊技艺的能工巧匠……都可以在这场盛会中找到展示自己的舞台！这将是一次空前绝后的人才大选拔！远比我们派人四处寻访、碰运气要高效、全面得多！能为北祁、为人族的重建与中兴，源源不断地注入最宝贵的新鲜血液！这才是关乎未来的百年大计！”
说到这里，风悠悠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缓缓转过身，望向了云舟之外，那烟雨迷蒙的离江对岸。
那里，是已被妖族占据的南昭故土。
风悠悠的声音也压低了一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而这第三，在于慑外扬威，彰显底蕴。”
几人听着，眼睛亮了起来。
“这场试比高，不仅是办给咱们自己看的，更是办给对岸的妖族看的！”
风悠悠一字一句地说道，“妖族凶悍，个体强大，它们或许可以凭借武力一时占领我们的土地，但它们永远无法理解，也永远无法复制人族的文明！”
“文明是什么？文明不仅仅是修行功法，不仅仅是城池堡垒。它是百花齐放的思想，是精益求精的技艺，是传承不息的学问，是各行各业蓬勃发展的创造力！是诗词歌赋，是礼仪教化，是这一切共同构成的、厚重无比的底蕴！”
“试比高，就是人族文明底蕴最直观、最集中的一次展示！我们要让妖族看清楚，人族之所以能成为大陆的主宰并能持续快速发展，靠的不是单纯的肌肉和利爪，而是这博大精深、生生不息的文明力量！这种力量，需要时间的沉淀，需要一代代人的积累，这是它们短时间内根本无法企及的！这，是对它们最有力的震慑！”
“同时…”
风悠悠折扇指向北方，“这也是给国内某些或许心存疑虑、或许暗中观望的宗门势力看的。经过大战，北祁朝廷权威受损，一些势力难免会有别样心思。此次试比高，由小师叔亲自主持，汇聚天下英才，彰显朝廷气度与实力，正是要告诉他们，北祁这块骨头，不是那么好啃的！想要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一副足够好的牙口！”
“最后…”
风悠悠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一种激昂，“这也是向全天下宣告：人族，或许会经历磨难，或许会暂时衰落，但我们的传承不会断！我们的青年才俊总会不断地、如同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这才是文明最可怕、也是最伟大的地方！试比高，就是要将这份信心、这份传承，昭告天下！”
风悠悠一番长篇大论，逻辑清晰，层层递进，将易年一个看似简单的想法，剖析得淋漓尽致，深入骨髓！
等他话音落下，甲板上一片寂静。
剑十一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老大，下巴都快掉到甲板上去了，脸上写满了“还能这样？”的震惊表情。
他只觉得小师叔要办个热闹的大会，没想到背后竟然藏着这么多弯弯绕绕，这么深远的意图！
木凡和蓝如水眼中则是闪烁着深思和震撼的光芒，显然风悠悠的分析完全说到了点子上，让他们豁然开朗。
桐桐也是小嘴微张，一脸崇拜地看着风悠悠。
而易年，脸上那满意的笑容愈发明显。
看着风悠悠，眼中满是赞赏。
这小子，心思之细腻、眼光之长远、对局势把握之精准，果然非同一般。
自己刚刚萌生还未细说的想法，竟被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甚至有些地方阐述得比自己想的还要透彻。
“哈哈，好！”
易年抚掌轻笑，清脆的掌声在雨声中格外清晰，表示对风悠悠分析的完全赞同。
目光扫过依旧处于震惊中的几人，笑着开口道：
“所以，你们觉得呢？这场试比高，该不该办？能不能办？”
风悠悠一番抽丝剥茧高屋建瓴的分析，将易年欲办“试比高”的深远意图剖析得明明白白，仿佛在众人眼前展开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
这不仅是一场比试，更是一场关乎民心、人才、国运乃至文明传承的宏大战略！
甲板上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雨水敲打的声音，仿佛也在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量。
突然，“啪！啪！啪！”一阵响亮而急促的鼓掌声打破了沉默。
只见剑十一猛地跳了起来，脸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刚才那点因为被易年“嫌弃”而强压下去的得意劲儿瞬间又冒了出来，而且变本加厉。
用力地拍着手，眼睛瞪得溜圆，闪烁着无比兴奋和跃跃欲试的光芒，扯着嗓子大声吼道：
“办！必须办！小师叔！这场试比高必须办！谁要说不办我第一个跟他急！”
这突如其来的亢奋让旁边的木凡都微微侧目，蓝如水也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剑十一完全没在意别人的目光，激动地挥舞着拳头，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站在试比高擂台上的英姿，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八度：
“上次！上次咱们圣山参加的那次，憋屈！太憋屈了！被那些宵小之辈暗中算计，各种下绊子、使阴招！要差点连底裤都输没了！要不是…”
说到这里，声音顿了一下，目光炽热地看向依旧安然坐在躺椅上的易年，充满了无限的崇拜和感激，
“…要不是小师叔您横空出世，力挽狂澜，咱们圣山的脸面可就真的丢尽了！”
那次经历对当时还年轻的剑十一来说，简直是刻骨铭心的耻辱和憋屈。
圣山作为天下正道魁首，本该光明正大地赢得荣耀，却差点在阴谋诡计中身败名裂。
虽然最后易年的出现挽回了局面，但那种无力感和愤怒感，一直深埋在他的心底。
如今剑十一已非吴下阿蒙！
突破了归墟境，剑道大成，正是意气风发、锐不可当的时候！
猛地一拍胸膛，发出“嘭”的一声响，气势十足地喊道：
“这一次！不一样了！咱们圣山不一样了！我剑十一也不一样了！咱们堂堂正正地去比，光明正大地去打！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再耍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目光扫过木凡和蓝如水，充满了强大的自信和战意：
“大师兄，蓝如水，咱们现在可都是归墟境了！桐桐和风悠悠也进步巨大！这一次，咱们一定要把属于咱们圣山的荣耀，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拿回来！把上次丢掉的场子，连本带利地找回来！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什么是圣山风骨，什么是天下正宗！”
剑十一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圣山旗帜在试比高会场最高处迎风飘扬的场景，看到了对手在他剑下心悦诚服的模样，看到了无数人为圣山欢呼喝彩的瞬间。
易年看着激动得几乎要手舞足蹈的剑十一，嘴角不禁勾起一丝无奈又好笑的笑意。
这家伙，还是这么个一点就着的火爆性子。
不过那眼中那纯粹的斗志和强烈的集体荣誉感，却也让易年心中微微一动。
曾经的圣山，需要前辈们力挽狂澜。
而现在的圣山，已经有了新一代的顶梁柱开始崭露头角，开始扛起宗门的旗帜了。
这，或许就是那些已经离去的人想要看到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