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的枯枝在夜风中发出细微的脆响,那些尚未完全消散的生机如同萤火,在焦黑的树干间明灭不定。
真武领域撤去的瞬间,仓嘉与花想容终于看清了树下景象。
七夏的白衣早已被血污浸透,左肩的贯穿伤结着冰晶,右手却仍保持着握剑的姿势,睫毛上还挂着未化的霜雪。
潇沐雨的劲装早已残破不堪,腰间符咒空空如也。
花辞树的长剑斜插在地,剑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而觅影蜷缩在易年身旁,妖瞳黯淡无光,指尖还残留着强行撕裂空间的伤痕。
当看见众人模样之时,仓嘉和花想容瞬间便已想通来龙去脉。
这是一场近乎惨烈的守护。
仓嘉的佛珠突然一颤。
记得破境时那些隐约传入识海的声音。
凤凰清鸣、符纸燃烧、妖兽嘶吼,还有无数次利刃破空的锐响。
原来那些不是幻觉,而是这些人在用血肉之躯为他们筑起屏障。
\"阿弥陀佛...\"
小和尚深深俯首,衣袍下摆扫过焦土。
这个躬鞠得极低,额头几乎触到膝盖。
起身时,眼眶微红,带着澄澈的敬意和感激,开口道:
\"多谢诸位舍命相护,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说话时候,易年来西荒所寻找的梵音又一次出现。
潇沐雨瞧见,起身扶住仓嘉手臂,开口道:
\"大师客气了…\"
指尖碰到仓嘉袖口的瞬间,潇沐雨的神色微微一颤,这看似单薄的衣袍下,涌动着令他窒息的浑厚元力。
归墟中境的修为,果然已非昔日可比。
不远处,花辞树正死死咬着嘴唇。
看着姐姐踏着枯叶走来,想扑上去又不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花想容停在她三步之外,月光描摹出姐妹俩相似的轮廓。
美艳杀手的指尖动了动,最终只是抬手拂去妹妹发间的血痂。
\"活着就好…\"
四个字轻得像叹息。
但花辞树看见姐姐眼底一闪而逝的水光,那是很少见的情绪波动。
当然,除了面对仓嘉的时候。
仓嘉的目光落在易年身上时骤然凝固。
沉睡的少年周身缠绕着神木根须,那些本该枯死的枝条竟在皮肤下延伸出青绿相间的纹路。
呼吸均匀,面容平和,和医馆发呆时的样子很像。
从那眉宇间的安静来看,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目光偏转,落在了七夏身上。
方才还保护众人的七夏,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小和尚刚要询问,忽觉衣袖被扯住。
转头看见潇沐雨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另一只手指向七夏垂落的手腕。
那里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正被神木残余的生机缓缓治愈。
\"从你们开始破境,她基本就没合过眼…\"
潇沐雨压低声音,\"真武强者也是会力竭的…\"
夜风卷起最后几片枯叶,沙沙声里夹杂着微弱的鼾声。
向来清冷如霜的七夏,睡着时竟也会无意识地往温暖处蜷缩。
绝美苍白的小脸颊贴着易年衣角,眉心那道常年紧蹙的竖纹终于舒展开来。
花想容瞧见,解下外袍。
黑色劲装如夜鸦羽翼般罩住七夏肩头,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一场美梦。
这曾经生死相向的杀手,此刻展露出了与妹妹如出一辙的温柔笨拙。
神木顶端,最后一缕生机悄然渗入易年眉心。
大半棵古树彻底化作焦黑枯木,却在树心处萌出一点嫩绿新芽。
这西荒的至宝,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往日的荣光。
或者,也会同凡木一样,随着时间慢慢腐朽。
仓嘉仰头望着那抹微光,双手合十,梵音出口:
\"枯荣轮转,原是新生…\"
易年的新生,小和尚的新生,花想容的新生,神木的新生,也是,西荒的新生。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
纯白的结晶落在七夏睫毛上,没有融化,仿佛连天地都不忍惊扰这场迟来的安眠。
神木枯朽的枝干在风雪中静默如碑,粗粝的树皮早已褪尽生机,却依然倔强地撑起一方天地。
仓嘉指尖燃起一缕佛火,橘色的火光在干枯的树洞里跳跃,将众人疲惫的面容镀上一层暖色。
雪花从树冠的缝隙间簌簌落下,却在触及篝火三尺之内时悄然消融,这株曾经庇佑西荒万载的神木,即便枯萎仍存余韵。
\"她太累了...\"
见下雪了,花辞树又轻手轻脚地为七夏盖上毛毯,指尖拂过七夏小手时微微一颤。
真武强者本该莹润如玉的肌肤,此刻竟透着纸般的苍白,那些交错的新旧伤痕在火光下格外刺目。
觅影蜷缩在火堆另一侧,正小心翼翼地用妖力接续断裂的经脉。
指甲外翻,不用体会就知道很疼。
好在,都活着。
妖瞳时不时瞥向洞外,黄泉漠的雪夜美得惊心动魄。
月光在雪原上流淌成银色的河,而那些白日里狰狞的妖兽尸骸,此刻都成了雪坡上温柔的起伏。
仓嘉盘坐在树干中央,佛珠在掌心缓缓转动。
黑金二气在周身流转,时而化作莲影,时而凝成剑形。
火堆突然噼啪炸响,迸溅的火星照亮了潇沐雨的脸。
北落山少门主手中的药碗差点翻倒,被花辞树凌空一点稳住。
花想容依旧沉默,但看着花辞树望向潇沐雨的眼神,似乎多了一丝欣慰。
\"三千年前荒天陨落时,将寻找传承的任务交给了灵浊二气…\"
潇沐雨和花辞树是来帮忙的,于情于理,都应该将一切讲清楚。
指尖在空中勾勒出黑衣人与白衣人的轮廓,\"承浊,掌灵,守着神木,直到找到能继承荒天衣钵的人出现…\"
这一等,便是几千年。
等到了西荒又乱,但好在终于有了合适的人。
后面的话不必说出口,众人都从花想容骤然绷紧的下颌线里读懂了未尽之意。
他们,便是传承。
雪忽然下得急了。
狂风卷着雪粒灌入树洞,却在触及众人的瞬间被无形屏障弹开。
花想容的飞花不知何时已织成细密的网。
这位新晋归墟强者依旧冷若冰霜,但保护的范围分明把所有人都笼了进去。
\"所以你们现在算是…\"
潇沐雨捏着下巴,\"新一代的神明?\"
\"我觉得是…\"
花辞树突然插话。
正用沾了药汁的绢帕擦拭七夏额头的冷汗,\"姐姐他们的传承里,一定有重建西荒秩序的方法吧?\"
树洞陷入短暂的寂静。
火光照耀下,仓嘉的眉目愈发温润慈悲。
而花想容眼底则闪过锐利的银芒,灵与浊的气质差异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奇妙的是,当他们的目光在虚空中交汇时,竟有种浑然天成的默契。
\"西荒需要和平…\"
仓嘉开口,梵音依旧。
树外风雪呜咽,枝干下却因这句佛偈泛起暖意。
觅影的妖耳突然抖了抖,听见七夏的呼吸频率变了,真武强者的自愈能力确实比普通人强太多。
仓嘉将神木的一切与潇沐雨等人交代完毕,便一人出去探查情况。
没说,但几人都知道,他应该是去找人了。
不过潇沐雨对此没抱太大希望,因为七夏之前找过。
而且被妖兽围了几天,就算有幸存者逃出了神木,八九也被妖兽吞了。
果然,一连找了几天,什么都没寻到。
花想容瞧见,夹枪带棒的鄙夷了仓嘉一番。
对此仓嘉早已习惯,不恼不怒,只是笑笑。
易年不醒,七夏不醒,几人就算有天大的事儿,此时也不敢离开。
好在都懂点儿医术,见七夏伤势的恢复速度,知道最多三五天,就一定会醒来。
果然,当第三天的晨光穿透雪幕时,七夏的眼睫如蝶翼般轻颤。
睁眼的瞬间,瞧见仓嘉正写着什么东西,目光模糊,也没看清到底是什么。
花辞树和花想容靠在一起,正盯着沙漠深处看着。
不远处的篝火余烬里煨着的药罐咕嘟作响,觅影歪在旁边打盹,飞剑还捏在手里。
神木枯枝上出现了几点新芽,在雪光中绿得惊心动魄。
\"早啊…\"
沙哑的问候惊醒了所有人,立马抬眼朝着七夏看去。
终于醒了…
七夏试着坐起身,发现伤口都被仔细敷过药,连染血的白衣都换了新的。
目光扫过众人的表情,突然挑眉: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性子一向冷漠的七夏,竟也难得的开了个玩笑。
\"有。\"
花辞树噗嗤笑出声,递过铜镜,\"有睡痕…\"
镜中映出的何止睡痕,七夏的右脸还留着毛毯的菱格纹,头顶翘起一撮呆毛,哪还有半点真武强者的威严。
在众人憋笑的目光里,七夏面无表情地抬手,然后狠狠揉了把花辞树的脑袋。
\"哈哈哈…\"
没有什么,比同生共死更深的情义。
众人的笑声惊飞了栖在神木上的寒鸦。
振翅声里,仓嘉将温好的药汤递到七夏手中:
\"多谢七夏姑娘…\"
\"客气了…\"
七夏接过,抬眼望向树外。
晨光中的黄泉漠纯净如初生,仿佛日前的血战只是幻梦。
仰头饮尽药汁,苦得微微皱眉: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道回府…\"
花想容言简意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