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朝堂波谲云诡,更新换代。
神医谷中平静如昔,宛若世外桃源。
外人眼中神医谷主神秘莫测,近些年越来越少显露于人前。
却没人敢冒犯神医谷,它在江湖上的地位依旧超然。
谷中繁华似锦,草药弥香,有百鸟环鸣叫,群蝶环绕。
一白衣飘飘的男子提着精致的竹篮子,慢走在花草丛间,惊起好奇的蝶儿围着他舞动着翩跹的身姿,男子似有些不堪其扰,白玉做的手掌轻轻在眼前撩拨,划开了一道涟漪,粉蝶散开,知趣懂事的落在下一朵娇艳的花朵上采撷着芬芳花蜜。
百花环绕间有一处鼓起的土包,如群芳的花冢。
白衣男子的目的地就是这儿。
他静看了一会儿,目光怀恋而悠远,唇珠饱满的唇儿喃喃着什么。
随后从竹篮中拿出一方帕子弯下腰轻轻擦拭着眼前的墓碑,日日擦拭,墓碑并不脏,但是男子总是不厌其烦,只有这样他的心方才宁静温暖许多。
擦了一会儿,又收了帕子,摆上些香果甜酒,替换了陈旧的,这儿动物多,晚间偷吃了些,也无伤大雅,就当是有客上门。
“爹娘,你们离开我已经近百年了。”男子叹息一声,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文字,触手温凉让他心安。
温暖到炙热的阳光打在他温润如玉的脸上,无一丝褶皱,墨色的长发如绸缎,无一丝雪白夹杂。
说是及冠之年,也不为过。
他却口口声声说什么爹娘离他近百年,若是在外间别人当回以为此人是在说疯话,只有说此话的郁阳知他此话不曾作假。
缅怀了爹娘后,郁阳心情松快许多,提着竹篮,挽着袖摆,回到了谷中的居所。
来往的药仆早已经不是爹娘在时,甚至又换了几代,他们对前任谷主没有印象,但多少听闻点前任谷主和谷主夫人过往的事迹,比外间的人多点。
传说未曾遇见前任谷主夫人之前,前任谷主是个嗜杀狠戾,阴晴多变的性子,有了前任谷主夫人温柔感化,前任谷主性子好了许多,还跟着前任谷主夫人四处做善事。
当年南方出了疫病,皇帝老儿求到了当时是国师的前任谷主那,前任谷主的性子不是个心怀天下的,是夫人做了决定,那时夫人的医术虽不如前任谷主,也已经数一数二,前任谷主爱妻如命,自然是跟随着夫人,一场大浩劫悄然间消散。
当时家家供奉着前任谷主和夫人长生牌位,如今供奉谷主的更多些。
都说谷主的性子比前任谷主好,可谁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那样一个温玉一样的人儿,谁又敢信有百余岁。
要知谷主是前任谷主和夫人在那场南方疫病中有的,到今日已有太久太久的岁月。
有人说得了长生之术,也有人说谷主身为神医保养有方加之易容之数才会在这么大年纪这么鲜嫩。
谁又知道呢?
他们这些药仆只知道,谷主这些年对那些求长生的人不胜其扰,虽这些人不敢得罪神医谷,谷主还是渐渐封闭了谷门,减少了对外的医治。
郁阳到了书房,长生蛊像是条粘人的小宠,扑腾着翅膀蹭到郁阳的手腕处。
郁阳轻笑了一声,陌上公子颜如玉。
“你也想我爹娘了是不是?”
长生蛊身子顿了顿,又欢快的蹭了蹭郁阳的手腕,像是在回应,也像是在安慰着他别伤心,还有它陪着他。
郁阳眼睛里的光柔和至极,除了这身学识,这片山谷,爹娘给他留下的最亲密的东西就是这长生蛊。
而如今这长生蛊也确实跟他性命关联,彼此离不开对方了。
郁阳坐到说桌前,展开了一幅精心裱好的画,时隔多年,里面的人物依旧鲜艳如初,看着这一幅画像是他还在爹娘那承欢膝下。
娘说过,这幅画是爹爹亲手所画,原该只有她一人,那时还在皇宫,她和爹爹并不曾心意相通。
可郁阳瞧着,爹爹的笔触中早已经有了绵绵不绝的情谊,当初的爹早已经生情而知罢了。
爹娘定情后,娘亲第一次见着这幅画,里面已经多了一个爹爹。
再后来有了他,娘亲不顾爹爹的醋意,添上了一个他。
一家三口幸福美满。
长生蛊在画中女子身上爬了一会儿后,停驻在那没了一丝一毫的动静,不知是不是在想那位曾经的女主人了。
郁阳心中一动,拿起画笔,蘸了饱满的墨汁后,在画上添上了一抹小小的身影,那一抹身影太小,随手就已经画完,远远看着像是一抹污渍,长生蛊凑近了恰恰好能合上。
郁阳伸手阻挡了它靠近,声音缓缓而轻柔,“还没有干,别靠那么近。”
长生蛊听话的飞了起来,郁阳对长生蛊的一举一动早已经熟悉,瞧它飞得喝醉酒一般,就知道它非常的高兴。
郁阳一双含笑眼,看着画中的一家三口加一只虫,和谐美满,只是爹爹要是还在看见了,怕是又要阴沉着脸。
想着,郁阳的眼中笑意愈加的深沉。
“谷主。”门外轻敲了一声,随着药仆的声音,郁阳眼中的笑意淡了。
药仆听到清润的声音,头垂得更低,“皇室三王爷求见。”
其他人算了,皇室的人,还是要禀报一下。
里面半晌没有声响,药仆以为谷主要将人打发了时,又传来了声响,“让他到待客的地方等着。”
就是皇帝来了,谷主也不会在书房接待,药仆自然是省的,三王爷的祖宗,当年的敬文帝来了都得如此。
郁阳垂眼望着画,原暖洋洋的人儿变成了冰雪一般,复而又是温润瞧不清情绪。
“待会儿回来在看,先回来吧!”郁阳伸出雪白的手腕,上面鼓起青筋,不狰狞。
长生蛊飞过去钻了进去,转眼间没了长生蛊的身影,手腕处也没有一丝破损的痕迹。
郁眠一挥衣袖,宽敞的袖摆彻底挡住了手腕间。
三王爷捧着一杯茶,心中不耐,可他不敢表现出来,毕竟是他有事相求。
郁阳进来时,青葱挺拔的身姿,白嫩无瑕的清俊容颜。
三王爷忍不住摸了摸生了褶皱的手背,思及早上下人梳头时惹他生了好大一场火的白发,十几年前的遥遥一见,这位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世间当真有这般有效的保养手法,还是他真找到了长生的方法。
三王爷一时间心中燃起一阵火热,脑中的想法纷繁复杂,忽得对上那一双明明温润的瞳仁,却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寒意传到全身。
三王爷清醒几分,就是有这样的法子,也轮不到他,还有上面的呢!
只是万一呢!
“三王爷不知何事?”郁阳坐在主位,喝着新沏好的茶,茶香悠远,倒是勉强弥补了他的心情。
“国师大人,陛下如今不大好,希望国师能去京都救治。”三王爷想到紧要的事,赶紧出声相求道。
敬文帝当年跟前任国师有点关系,如今换了几任皇帝,他们依旧秉承着敬文帝的祖训,将国师的名头安在了神医谷谷主的头上,只是没想到这一任国师当了这么久。
只是随着这一任国师活得越来越久,皇位代代更替,皇帝早不如敬文帝时对待郁眠那么心存敬畏,不过神医谷势力在外,皇帝也不敢轻易出手,可多少已经觊觎着不该想的东西。
长生啊…….终究是有了这一天……
郁阳一直温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森冷,这时才有了郁眠的影子。
修长的手指摸着茶盖的边缘,来回的磨蹭着,并不曾一口应下三王爷的邀约。
三王爷也只郁阳不是好请的,一任皇帝能邀一次已经是了不起了,所以他们一般不会轻易邀请国师上京都。
“国师,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陛下一定会满足神医的要求。”
“既然是陛下相邀,在下又担了一个国师的名头,自然是会去的。”郁阳温温润润的应了,隔了这么些年 ,是到了再看看有着爹娘相处时光的皇宫的时候了,或许以后也没了。
三王爷自然是激动,国师愿意去,他这趟差事办的就不错,“不知国师何时启程?”
郁阳轻轻搭了他一眼,三王爷心头一惊,暗道自己多话,国师都答应了, 他管那么多干什么。
“既然陛下身体不适,自然要早到国都,就明日吧。”郁阳说完,微微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三王爷瞧着远去的潇洒身影,松了口气,又对一把年纪还能如此飘逸的国师心生向往。
郁阳说了第二日就第二日。
三王爷这下算是彻底安心。
一路上有皇帝派来的兵马开路守卫,到京都毫无风险。
郁阳在皇帝安排的宫殿休息一晚。
郁阳在宫殿中走走停停,看过每一处树木,又十几年,有他的要求,除了草木衰荣成长,其它没什么变化,和他小时跟爹娘来时一样。
当年敬文帝已经把这安排成国师回京都的住所。
一个外男住宫中,没人有异议,以后就成了不成文的旧制。
第二日,郁阳为那位年逾四十皇帝治病,沉迷酒色,早已经掏空身体,不过也不是治不得,只要这皇帝憋的住。
可他知道这一任皇帝并不是什么英明的君主,甚至有些昏庸,王朝在他的手上已经颓败愈显。
“国师大人留步,朕有话问你。”脸部松垂的皇帝,说句话喘息的像是要入了坟墓。
他心中并不相信国师话中他还有治愈的希望,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自己一日不如一日,他惶恐难安,可看着依旧光鲜的国师,他眼中的光亮的惊人,贪婪之色不加掩饰,还不如三王爷。
或许是在帝位上久了,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
郁阳对着皇帝,也不曾有多恭敬,但是比他爹,他也没有溢于表面的不屑和桀骜,温温的一个人坐在那儿,瞧不出态度。
这也是皇帝能忍他一忍的原因,多少还是有点心中不舒服,但是为了长生,这一点有什么呢?
“陛下有什么想问的,不妨说说。”郁阳说着,思绪飘散到了别处,当年爹爹好像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了弑君,娘当时咬牙切齿说着爹爹如何戏弄了她,罚着爹爹钻狗洞,只是他当时小,睡了过去,也不知搂着娘亲的爹爹有没有真去钻狗洞。
他问过,爹爹冷着个脸,不曾搭理他,娘在一边只顾着笑,大抵是钻了吧!
想到这,郁阳唇角也笑了,愈发不耐烦对着这皇帝,宫殿也看了,他也该回去了。
皇帝明示暗示了一大堆。
郁阳只是温温一笑,“自然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乐开了花,要为他封王。
郁阳无可也无不可。
三王爷多年后仍记得那场宫中巨变,国师染血的双手,杀人如宰杀畜生。
皇室像是染上了诅咒,凡是向国师提过长生的皇帝都被拉下了台。
当了多年皇帝的他,如今垂垂老矣,长生的心思被他按的死死 ,直到带进了棺材里。
百姓却高兴,自从换了三王爷当皇帝,国家渐渐有了中兴的迹象。
亲自扶起来的皇帝没了,郁阳皱了皱眉,也不知下一任皇帝会不会老实。
想想又算了,大不了再换一人就是。
有一日阳光明媚,郁阳如往昔一般提着竹篮擦干净墓碑,放上香果甜酒,这一次又有些不一样,他在墓碑边继续挖着一个坑,那坑已经有了雏形,估算着今日就能 完工。
抛出最后一捧土,将工具一丢,郁阳束着躺了进去,阳光撒进眼里,激出几滴细碎的晶莹,顺着脸颊滑落,一向温润的他,笑得肆意又满足。
他举起手腕静静地等着,长生蛊爬了出来,如往常一般黏着他。
“我找到了切断我们的联系的办法,我走后,你就会自由了。”郁阳叹息一声,摸了摸意识到什么的长生蛊,“对不起,我很想他们,也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
长生蛊是能让人长生,可只能让一人长生。
爹娘相爱,自然谁也不会留下。
他如今也活够了。
郁阳在暖光中渐渐闭上了眼睛,唇角是翘着的。
长生蛊发出无人听见的声音,引了谷中的蛊虫填了坑,长生蛊在最后一刻冲进了郁阳的身体里。
郁阳长眠地下。
神医谷有了新任谷主,自此每一任谷主都没有活得比郁阳久。
无数追求长生之人失望不已,这世间或许本就没有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