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俩人身处荒郊野岭,万郁无虞却想起了前几天,自己与她在南阳行宫的日夜相伴。
他再次意识到,原来能让自己高兴的事,仅需要她陪在他身边而已。
万郁无虞抿了抿唇,叹了口气,“前几天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也很自责穰县那些人的遭遇……”
他主动为穰县的事认错道歉,元无忧有些意外,又觉情理之中。
果然,只要元无忧还肯回头,给万郁无虞机会,哪怕就是亲一下,他自己就会哄好自己了,还会反思自责,跟她道歉,来哄她。
元无忧虽然在心里对他的道歉并不买账,但毕竟眼前的少年党项王,刚舍身救她逃离追兵,像万郁无虞这种…素来闷声作恶事的人,这次能引咎自责,已属不易。
她没敢打消他的良心发现,点头应着,
“嗯,你最好下不为例。”
身穿黄金明光铠的姑娘,彼时眉眼带笑,一如既往的脸色温和,在残阳似血的映照下,她那双琥珀凤眸像嵌了两颗镶金边的红宝石。
就算她只是呼吸,他都觉得她手段了得,勾的他跟狗一样就想贴上去。
似乎俩人的关系,还有缓和余地。
万郁无虞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旋即小心翼翼地抬起乌亮凤眸,眼神希冀,语气低哑:
“你能不能……收回上次的话?”
“什么话?”
元无忧眉头一皱,目露茫然。
她不知是装假还是真忘记了。素来不善言辞的万郁无虞,还是鼓起勇气,艰涩出声:
“你说……后悔遇见我。”
即便他避重就轻,说的并非那天元无忧放的狠话的原话,还是让元无忧瞬间想起来了。
他这样记仇,纠结执着,倒让元无忧毫不意外,毕竟她跟高延宗学的,就是吵架时候专往对方痛处戳,不扎心的话就不如没说。
元无忧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这还能收回啊?”
瞧见这姑娘满脸平静,不以为然,不知是觉得那种话不算事,还是狠了心不收回成命。
少年一时情急,乌亮凤眸瞪得眼窝湿润,“你知道的…我最在意这件事。”
元无忧自然领悟到了他的意思,但她并不想因万郁无虞这次相救,就假公济私,原谅了他在穰县作恶屠民的事。
她认为私事不足以对公事将功抵过,也不想轻易原谅他,对他认错道歉。
思及至此,元无忧随即眉眼高挑,双臂环抱,斜睨眼前这位少年党项王。
“你就这么在意?以为这样就能将功抵罪,让我认错?”
“不是!我不是要你认错!”
万郁无虞慌忙摇头,乌亮凤眸诚恳,
“我只要你收回那句话,不要说后悔遇见我!那天说完那样的话,我就跟死了一样……你要是真那么恨我,不如一剑杀了我,也比现在这样,生不如死要好。”
听到这里,元无忧心里的坚守动摇了。
她还是忍不住放下环抱的双臂,正色道:
“我错了,我后悔那么说你。如果不是当初遇见你,我今天和李暝见就都死在这了。”
说这话时,元无忧抬手摸了摸他戴着金圈红穗的右耳,触手的耳垂温软,又在她指腹底下瞬间变红……
她的话让万郁无虞瞬间眸光一亮,也就忽略了耳朵上泛起异样的红色,这下,他满脸是肉眼可见的开心。“嗯。”
他应声后,紧接着续道:“你以后别说那句话了,可以吗?你要是真讨厌我,打我骂我我都能接受,只求你别这样…扎我的心……”
“看你表现了。你有死穴,我也是。”
说罢,元无忧便沉下脸,扭头走了,奔自己那匹乌骓马而去。
万郁无虞也赶忙回头,踩脚蹬子利索地上了马,自食其言地跟着她的马走。
俩人从渡口跑出来时,就已经日头偏西,刚才又经一番推心置腹的交心道歉,耽搁了时间。等俩人往襄阳方向去的路上,天就黑了。
虽是荒郊野岭,可有月上枝头,也像俩人的幽会。
至少对于万郁无虞来说,他在确认自己和她两情相悦以后,是第一次这样毫无压力,漫无目的和她独处。
两人并马而行,少年党项王却不自觉地,总是去瞄身旁的甲胄姑娘。
他身上的银白犀牛皮甲胄每每回头,都会被月光照的晃人眼睛。
可他本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就在沉默了一路,都不主动说话的少年,再一次偷偷看她时,元无忧忍不住扭过头。
四目相对,被逮住的少年慌忙扭回头去,垂下眼睛,用拉紧缰绳来掩饰尴尬。
元无忧主动出声:
“你就这样跟我出来了,还夜不归宿,那党项怎么办?你不怕我遇袭的消息,是周国放出来的谎话,为把你调虎离山啊?”
万郁无虞闷声道:“我安排好了后事,让米擒林代行王事。”
“你这汉语还是没学好啊,后事可不是好词,晦气,以后不许说了。”
“我没说错,我做好了回不去党项的准备,也做好了你不领情,我被敌人杀死的准备。”
“傻狗。”元无忧下意识骂了他一嘴,又赶忙找补:“你的狼子野心呢?”
“我最大的野心,就是想打到长安,然后娶你或是嫁给你。”
“……呵,傻狼。”
并肩同行的俩人四目相对,这位少年党项王眼里毫无被骂的羞恼,也无狼性的凶悍,只有那双真挚的乌亮凤眸,嵌在他冷俊的脸上。
万郁无虞被她回头一看,心头一紧,
“我…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没有,挺喜欢的。”
随后,姑娘又扭过脸去,目视前方。
元无忧语气笃定道:
“咱们从山都县附近的河道,送李暝见过境江陵的,再往前走,不是山都就是襄阳。”
“嗯,送你到襄阳,我就安心了。”
“安的什么心啊?护花使者?”
面对她的揶揄打趣,万郁无虞从未这么不知所措,两人现在的关系刚缓和一点,细若藕丝,太脆弱了,他根本不敢有所反应。
他早就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总这样小心翼翼,卑微谨慎,还是得不到想要的,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瞧见身侧,白马背上的少年抿唇不语,只顾低头,元无忧只得换了个语气,
“饿了吧?一会儿进城想吃什么?”
“还好,你想吃什么,就去吃什么。”